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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谐谑曲~

淡紫色的伞面弹开雨珠。
少女踩过柏油路上蜿蜒的水膜,雨靴踏碎水镜时,细碎的水花像星辰般迸散。

伞柄在奏的指节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大,校服裙摆扫过潮湿的空气。放学的路上,天气预报准得令人心烦——雨水不仅模糊了视线,更让浸透湿气的黑发顽固地贴住脖颈。那些黏在脸颊的发丝带来的已不是酥痒,而是某种沉甸甸的烦躁。

昨天,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迎来了新成员。针谷佳穗、上石弥生、釜屋雀——这些洋溢着青涩气息的一年级生,延续着初中时代的友谊集体加入了低音组。虽然略显喧闹,但奏并不讨厌她们质朴的朝气。比起装腔作势的人,这样的后辈反而更好相处。

问题出在三年级生身上。想起那张脸,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黑江真由。

初见时,奏联想到美术课本上的波提切利《春》。就像画中央的维纳斯,柔软美丽又难以捉摸。与高坂丽奈那种凛然不可侵的气质不同,真由周身萦绕着某种不设防的气息。

关于真由的传闻一日之间传遍整个社团。从强校转来的身份本就引人好奇,但关键内容却尽是些无谓琐事:刚转学就被男生索要联系方式,其实天生卷发每天都要用直发器打理……若是平常,奏会默默记下这些或许有用的情报。在集体生活中,信息永远不嫌多。

但此刻奏垂下了眼帘。滂沱大雨将空气染成白色,车灯照出无数雨丝的轮廓。她发现自己竟抗拒了解真由——不是”不必了解”,而是”不愿了解”。这种强烈的排斥感令奏自己都感到困惑。

去年夏天,奏清楚自己轻视过当时三年级的中川夏纪。但那源于对其演奏水平的不满,理由明确。可真由不同。仅仅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听到对方信手拨弄的旋律,奏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演奏者。

前辈比后辈优秀本是好事,奏比任何人都深谙此理。但理性无法消解的情绪仍在啃噬着她。真由确实更强,那么与久美子相比呢?

“上位替代”——这四个字悄然浮现在脑海。

呼出的白雾震颤着,潮湿空气逐渐填满肺部。奏胡乱甩动沾满水珠的雨伞,混着新落雨滴的水痕砸向地面。她死死盯着湿润的路面,却始终分不清哪些是刚落的雨,哪些是溅起的水。

一 ○の中身はなんだろな

“打扰啦——“

从玄关传来的嘈杂人声让美玲的肩膀瞬间绷紧。”请进”,她说着,目光却越过门框望向屋外。万里无云的晴空澄澈如洗,不见一丝云彩。

“是小美家诶!太好啦!”

扎着双马尾的五月晃动着发梢,雀跃地说道。在她身后,久美子、叶月、绿辉和真由七嘴八舌地说着”小美今天麻烦啦”、”打扰啦”、”哇这个摆件超可爱”、”房子真漂亮”。奏像往常一样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而求的视线则只追随着绿辉一人。

再往后,弥生和雀正互相偷看对方手里的超市袋子:”小雀,那是什么?””诶?是伴手礼的炸鸡啦”,两人嬉笑打闹着。本该听到这些对话的佳穗,却一脸紧张地整理着大家脱下的鞋子。

四月某日。今天,低音声部的联谊会正在美玲家举行。

事情的起因,是五月从长笛声部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消息。

“长笛组的孩子们说要办可丽饼派对,和一年级生搞好关系呢!”

“可丽饼派对?”

在分部练习的休息时间。那天由于一年级生要参加学力测试,社团里只有二三年级的成员。

“说起来圆号组也说要做松饼会呢”

“诶——那我们也该办点什么!对吧,小绿?”

“好啊好啊”

看着绿辉兴高采烈举手的样子,求立刻出声附和。他这样对私人活动表现出兴趣实属罕见。十有八九是绿辉效应的功劳。真由也含蓄地点头道:”听起来很有趣呢”。

叶月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我等该举办何等聚会方显本色……”

“果然还是开个薄脆饼派对吧。放上生火腿和牛油果应该会很美味。”

“小奏吃的都是些时髦玩意儿呢。”久美子由衷感叹道。美玲在心底默默赞同——薄脆饼派对这种活动,她这辈子都没参加过。

“比起那种花哨的,还是实在点的好。”叶月啪啪拍着肚子说道。

“小美觉得呢?”

突然被久美子点名,正抱着大号的美玲顿时僵在原地。她从未邀请朋友来家里开过派对。若要说大家一起做饭的话……

“章鱼烧之类的怎么样?”

“章鱼趴不错啊!”叶月猛地拍膝赞同。绿辉和五月也立刻来了兴致,”好想试试!””听起来很有趣呢!”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久美子前辈觉得呢?”

“我觉得挺好。不过场地怎么办?我家容不下这么多人。小奏家呢?”

“我家也不太方便招待这么多人。虽然经常和梨梨花两个人在厨房做点心……”

“小奏和剑崎同学做的点心超厉害的!之前收到的曼迪安巧克力,又好看又好吃。”

美玲的话让叶月歪着头问:”曼迪安是什么?”

“就是在薄巧克力上装饰坚果和果干的可爱点心啦。”绿辉手指比划着详细说明。

“好想去小奏家看看呀!感觉像住在城堡里似的~”

面对五月天真的话语,奏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呵呵……”

“与其去我家,不如去绿前辈家如何?总觉得您应该住在很漂亮的宅邸里呢。”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这么建议啦,但最近家里正在装修。为了让爷爷奶奶随时能来住,正在全面改造呢。”

“那真是不巧啊。”

求一脸严肃地点头附和。坐在附近的叶月顿时泄了气,肩膀垮了下来。

“我家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虽然很遗憾,但章鱼烧派对怕是办不成了…”

看着明显失落的叶月,美玲突然涌起一股想要帮忙的冲动。毕竟谁都不想看到直属前辈沮丧的样子。

她把大号的喇叭口轻轻放在地上,缓缓开口道:

“那…来我家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美玲。虽然被看得有些退缩,她还是继续解释道:

“我家有个专门招待亲戚的和室。只要大家带上章鱼烧机,场地我可以提供。”

“真的吗?小美最棒了!”

五月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美玲。叶月也立刻凑过来喊着”太棒了!”。被两人夹在中间的美玲冷静地表示:”太热了,请放开我。”

“小美,真的可以吗?”

面对久美子小心翼翼的确认,美玲点了点头。这既能增进与一年级生的感情,对今后的指导也有帮助。而且,她也单纯地想和朋友一起办章鱼烧派对。

“那就等一年级生来了立刻决定日期吧。”

奏微笑着取出记事本,又补充道:”不过部活休息日很有限,可选的日子不多。”

于是便有了今天。向客厅里的父母打过招呼后,低音组的成员们兴冲冲地走向和室。房间已经布置妥当,十叠大的和室中央摆着矮脚长桌。每逢盂兰盆节或新年,铃木家的亲戚们都会聚集在这里热热闹闹地欢聚。

长桌上严丝合缝地铺着报纸,即使章鱼烧面糊洒落也不怕。除了美玲家的章鱼烧机,加上叶月和久美子带来的两台,今天要用三台机器做出十一人份的章鱼烧。

大家刚在坐垫上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把各自准备的食材摆上桌。基础材料由三年级生从超市采购,但馅料部分采用了各自带来的方式。

“我带了年糕和鱼板!超爱这两样的!”五月兴冲冲地从包里掏出食材。其他部员也纷纷展示自己精选的馅料。

“培根和香肠!我觉得加点肉才香嘛。”叶月炫耀似地晃着包装盒。

“想着可能需要甜口的,我准备了巧克力和香蕉。”绿辉说。

“我也带了甜味食材,棉花糖和蜂蜜。”真由取出的蜂蜜装在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玻璃瓶里。

“不愧是黑江前辈。”奏故意用甜腻的声线说道。

“我带了罗勒叶、小番茄和奶油奶酪。久美子前辈经常在家做章鱼烧吧,有什么特别的配料吗?”

“啊?就很普通的章鱼…”

“哎呀。”

“哎呀什么呀。”

面对奏夸张瞪大的眼睛,久美子耸了耸肩。一直默默占据绿辉身旁座位的求也从超市袋里掏出章鱼足:”我也只带了章鱼。””真没创意呢~”奏掩着嘴调侃道。

“我们也买了好多!呃…泡菜、塔巴斯科辣酱、香菜、饺子、土豆沙拉、炸鸡……”雀边说边把食材一样样抛到桌上。

“是不是奇怪的东西太多了?”

听到叶月的吐槽,弥生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还不是因为雀死活要尝试新花样……”

“弥生不也兴致勃勃地说要玩俄罗斯轮盘赌章鱼烧嘛!”

“两位当时挑选食材时可开心了。”佳穗掩嘴轻笑。光是摆出来的食材就堆成了小山。”我们开始做吧。”美玲卷起袖子时,叶月吹了声口哨:”哟,小美真帅气!”

众人分成三组:久美子、奏、佳穗和真由一组;叶月、美玲、五月和雀一组;求、绿辉和弥生一组。美玲原本最担心求,但有绿辉盯着,他倒是积极参与着。

“哇!小美!面粉自己炸开了!”

“面粉不会爆炸。”

“这个棉花糖超好吃诶——“

“不许偷吃。”

“小美前辈,这些液体要全倒进去吗?”

“一开始就倒这么多会放不下馅料的。”

应付着叶月、五月和雀的胡闹,美玲恍惚觉得自己成了幼儿园老师。但奇怪的是并不厌烦,反而享受着这种共度的非常时光。

去年的自己绝不会这般想吧——大概会焦躁地想着”不练习在干什么”。虽然对改变的自己感到困惑,但更多是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转变。

美玲瞥了眼桌角的求。他正全神贯注盯着章鱼烧,弥生撒着天妇罗碎吐槽:”太认真了吧!”

“想让绿前辈吃到美味的东西。”求的回答让美玲忽然想:明年绿辉毕业后,求能适应没有她的低音部吗?

她随即摇头甩开这个念头——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

“现在要淋油了哦。”

美玲话音刚落,叶月等人立刻乖乖点头。给成型的章鱼烧淋油并用竹签整形后,会形成类似炸章鱼烧的口感,格外美味。雀特别擅长翻动章鱼烧,她做的成品与叶月、五月的作品质量明显不同——真是领悟力很强的后辈呢。

“看起来超好吃!我开动啦!”

雀率先用筷子夹起刚做好的章鱼烧,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喊道:”烫烫烫但超美味!”

其他部员也陆续开动。由于各组馅料不同,章鱼烧交换在席间此起彼伏。

美玲也咬下刚出炉的章鱼烧。融化的芝士瞬间溢出,差点烫伤舌头。绵密的内馅渗透着章鱼的鲜味,每嚼一下都有咸鲜的汁水在口腔扩散,章鱼足脆弹的口感更是点睛之笔。

“小美也尝尝这个”

“给,这个超好吃”

“前辈试过这种吗?”

当美玲安静进食时,其他部员不断往她碟子里堆章鱼烧。虽然章鱼烧以惊人速度在餐盘上堆积如山,但高中生们的胃袋更是深不可测,食物消失的速度比制作更快。

“小奏的奶油芝士章鱼烧和蜂蜜超级配!”

“真的诶,小奏很有品味呢”

真由专攻甜口章鱼烧,久美子则均衡地品尝各种口味。奏带着几分得意说着”对吧”,直接把香蕉蘸奶油芝士吃了起来。

当巧克力香蕉馅的章鱼烧出现在眼前时,美玲瞬间瞪大眼睛,但尝过后发现意外地不错。她正咀嚼分析着”其实甜口用松饼粉调面糊更好”,突然看见端着章鱼烧小山的五月凑了过来。

“小美,开心吗?”

矮个子的五月为了与美玲视线齐平,不得不仰起脑袋。当看到自己倒映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时,美玲下意识垂下了眼帘——被这样直勾勾盯着看,果然还是会害羞。

“很开心。”

听到这坦率的回答,五月立刻元气满满地回应:”我也是!”她把餐盘往长桌上一搁,像树袋熊似的抱住美玲的胳膊。

“能这么开心都是托小美的福!”

“没这回事啦。”

“就是有!能和美玲同一声部,我真是太幸福了~”

五月露出太阳般灿烂的笑容。她身后突然传来弥生带着哭腔的惨叫:”辣死我了!”——看来是抽中了俄罗斯轮盘赌章鱼烧里的”塔巴斯科辣酱特供版”。

“快喝水!”久美子慌忙递上纸杯,弥生以夸张的舞台腔搓着手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旁边的雀笑得直不起腰,佳穗则好奇地端详着辣酱瓶。能在前辈面前如此放肆,今年的一年级生胆子可真不小。

望着这热闹的场景,美玲将盘中最后的章鱼烧送入口中。小番茄与罗勒的清爽风味在舌尖绽放,余味令人愉悦。

“我也觉得…能和你同一声部真好。”

细若蚊呐的低语让五月惊讶地瞪圆眼睛,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呜哇——我最最喜欢小美了!”
“好好好。”

或许是情绪高涨,五月开始用额头蹭美玲的手臂。美玲一边轻轻推开她,一边继续吃着章鱼烧。

大盘里堆叠的章鱼烧,看似相同却内藏乾坤。此刻的美玲,正逐渐品味出其中每一颗蕴含的独特趣味。

二 気がある気がする

六月的雨与晴,梅雨季的空气与窗外渗入的暑热交织,让校舍内的温度不断攀升。

秀一将手肘撑在窗框上,深深吸了一口气。Sunfes刚结束,部员们的注意力已全部转向即将到来的选拔赛。社团里弥漫着某种紧绷的氛围。

“要喝水吗?”

身旁的泷川千明突然递来一瓶水。秀一摇头拒绝,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本想趁着分部练习的间隙到无人的走廊喘口气,却发现萨克斯声部的千明早已站在那里。平日嬉皮笑脸的他,此刻罕见地皱着眉。秀一原本想开玩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啊,真的有件超烦恼的事。”

面对突然严肃的千明,秀一努力摆出倾听的姿态。同为三年级,担任副部长的秀一明白这种压力。

千明一本正经地说:
“黑江同学是不是喜欢我啊?”

“你傻吗?”

秀一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让千明立刻撅起嘴来:”说谁傻呢你!”

秀一肩膀一松,仰头长叹一口气:”你是第五个这么说的了。”

“第五个?什么第五个?”

“觉得黑江同学对自己有意思的。醒醒吧,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好歹有点可能性吧?”

“那你倒是说说,凭什么这么觉得?”

“就上次音乐节啊,演出结束我累得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她特意过来跟我说’辛苦了’。专门来找我们萨克斯组的我哎!”

“那不就是普通打招呼吗?我现在也能跟你说声辛苦了。”

“不一样!她当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黑江本来就会认真注视说话对象吧。”

关于她”低调却耐看”的传闻,在男生部员中经常被提起。虽没有高坂丽奈那种夺目的艳丽,却有种含蓄清透的美感。

在秀一看来,黑江确实是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明明是从全国大赛金奖级别的强校转学过来,却从不炫耀过往成绩,对任何人都温柔相待。那些在高坂面前畏畏缩缩的男生们,想必都能轻松地和她搭话吧。

“她肯定在校外有男朋友吧?感觉像是会和其他学校足球队王牌交往的类型。”

“‘肯定’什么啊,你亲口问过她?”

“怎么可能去问啊!”

“那就别瞎说。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的。”

“嗯…严格来说确实不是零概率。”

“对吧?”

“大概有0.1%吧。”

“那不就是零嘛!”

千明夸张地皱起眉头,双手扒着窗框,整个人像挂件般蹲在了走廊边。

“你真好啊,当上干部还能和黄前部长打情骂俏。”

“才没有!”

“啊——好想谈恋爱!”

“再说一遍,我和部长现在没在交往。早就说过不要把私情带进社团。”

秀一的反驳引来千明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眼神里无奈远多于嫉妒。

“冢本你这死脑筋…”

“有问题?”

“就是觉得…你关键时刻肯定会后悔。”

“少在这乌鸦嘴。”

“是忠告!要是黄前和别人交往了你怎么办?”

“按常理来说不可能。”

“这世上哪来什么常理!”

千明猛地站起身,天然卷的黑发随着动作跳动。秀一耸耸肩低声道:”我知道的。”他当然明白。但擅自替对方做决定这种事,秀一做不到。

“哎,对我这种人来说还真是奢侈的烦恼呢。”

千明踮起脚尖,拍了拍秀一的肩膀。秀一搭在窗框上的手指不自然地微微抽动。

“前辈们原来在这里啊。”

从走廊深处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秀一和千明猛地转头。声音的主人是求。

“哦,求。怎么了?”

千明立刻举手回应。求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扑克脸,快步走了过来。

“是打击乐组OB(Old Boy,指已经毕业了的前辈)送来的慰问品。正好我在音乐室,就被老师派来分发给男生。”

“还特意找过来,真是抱歉。”

面对秀一的道歉,求摇了摇头说”没事”,随即将单独包装的点心递给千明和秀一。这是福冈有名的特产”博多通馒头”。因为刚吃完点心会影响演奏,所以大概要等回家路上才能吃了。秀一把点心塞进了裤袋。

“前辈们为什么在这里?”

“嗯?在给这家伙做恋爱咨询。”

“喂喂,明明是你来找我商量的好吧!”

千明得意洋洋的回答让秀一忍不住吐槽。求只是用毫无兴趣的语气应了句”哦,这样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作风。

“求你和黑江学姐是同一声部的吧?她看起来像是有交往对象的样子吗?”

面对千明的问题,求明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黑江前辈?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不用掩饰啦。对女生有兴趣才说明你青春期很健康嘛。”

“千明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就好。”

“就算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小子真嚣张啊。”

千明笑着靠在墙上。求微微歪了歪头。

“大家都这么在意黑江前辈的事吗?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过我了。”

“那么温柔的女孩子谁不在意啊,魅力超强的好吗?”

“不过在我看来,还是绿前辈更有魅力。”

求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着,千明和秀一不由得面面相觑。求对川岛绿辉的痴迷在其他声部也是出了名的。看他态度转变这么明显,倒也不难理解。

“不过实在想象不出川岛和人交往的样子啊。”

“确实,她总是和女生们待在一起。”

“绿前辈很受欢迎的。”

明明没打算夸奖,不知为何求却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秀一脑海中浮现出邻居阿姨养的那只金毛犬的样子。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总觉得就是这副表情。

“求,你是想和川岛交往吗?”

面对千明直白的提问,求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不是那种感情。”他干脆地否定道。

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千明撅起了嘴。

“真的会有这种感情吗?”

“当然有。想和某人在一起的缘由,并不局限于恋爱这一种。”

“哇哦……”

两位三年级生不约而同发出感叹。他们当然明白爱情并非全部,但能如此坦然道出这种想法的人实在少见。

秀一不禁思索:自己渴望与久美子相伴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自幼相识,同属一个社团,朝夕相处早已成为习惯。他无法想象没有久美子的未来,这才鼓起勇气告白。可结果又如何?如今的局面,真是当初自己所期盼的吗?

“能在身边遇到想要守护的人,本身就是种幸福。”

这句突然响起的话语让秀一心头一震。求依旧摆着那张扑克脸,但秀一分明看见他眼底闪烁的光芒。

“求你这家伙真了不起啊!”

“喂!”

秀一冲动地轻拍求的后背,罕见地让这个冷静的后辈发出惊呼。千明见状咯咯直笑。求手忙脚乱地整理被弄乱的头发,最终放弃般垂下手臂,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也……想要好好守护她啊。”

秀一无意识摩挲着装有和果子的裤袋。掌心传来蓬松柔软的触感,仿佛某种易逝的决心。

三、午餐时分

自带的草莓三明治里,硕大的草莓半埋在雪白的鲜奶油中。草莓的酸甜与奶油的香醇交融,余味清爽怡人。

“丽奈同学的面包看起来真美味呢。”

真由凑过来瞧了瞧,眉眼弯弯地笑道。丝缎般顺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是黄檗那家面包店的。妈妈买的。

“真好啊,我也想去尝尝。”

“那家店超级有人气!我最爱他们的奶油面包了!”绿辉插话道。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并排的课桌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微开的窗缝间漏进一缕风,米色窗帘便如呼吸般轻轻鼓起。真由伸手按住飘动的窗帘,笑道:”今天风真大呢。”

“天气预报说傍晚要下雨哦。”邻座的真由说着,灵巧地用筷子夹起裹满酱汁的肉丸。

这天的课程罕见地只安排到上午,下午在会议室为尚未确定志愿校的三年级生举办了升学说明会。因此吹奏部约三分之二的三年级部员都会延迟参加社团活动。

往常丽奈总是与久美子、叶月、绿辉四人共进午餐,但这天久美子和叶月都不在,便只剩她和绿辉两人。这时真由过来问道:”我可以一起吃吗?”平时总是和燕一起用餐的她,今天也因为说明会落了单。

久美子会选择怎样的未来呢?丽奈试图想象一年后的光景,却勾勒不出清晰的画面。胸口莫名躁动,她掩饰般咬了一口三明治。

“真由同学总是带便当吗?”

听到绿辉的询问,真由轻轻抚过眼前的粉色便当盒。色彩缤纷的菜肴整齐排列:撒着鲑鱼碎的米饭、玉子烧、芦笋培根卷、西兰花玉米沙拉、镶秋葵的鱼糕。精致得宛如食谱书的封面。

“是啊。妈妈不太擅长早起,所以我想尽量自己做。”

“那这个也是真由同学亲手做的?好厉害!不愧是’妈妈’呢。”

“‘妈妈’?”

丽奈对这个奇怪的称呼歪了歪头。真由脸颊微红地解释:”是以前的绰号啦。”

“话说丽奈同学有什么绰号吗?”

“绰号……没有。”

“好干脆!”

“绿辉同学的话,’小绿’就是绰号吧?”

“‘小绿’已经像本名一样了,不太算绰号呢~小时候倒是被叫过’小咪’(みーちゃん)什么的。”

“这样啊。小时候的小绿一定很可爱吧。”

真由笑眯眯地说着,绿辉也回以灿烂的笑容。面对如此祥和的场景,丽奈默默继续吃着水果三明治。她用随餐巾擦了擦沾到奶油的指尖,又拿出一个新买的贝果——奶油芝士配葡萄干的组合,是母亲最近强烈推荐的。

“话说真由同学和丽奈同学的头发都好顺滑啊。我是自然卷,超羡慕的。”

“我也有点自然卷呢,只是每天用直发夹努力打理而已……丽奈同学才是真正的柔顺直发吧?”

“是吗?”

“看起来连睡乱的样子都没有呢。”

“啊,用梳子稍微梳一下就能恢复。”

“真好呀真好呀~我的头发总是翘来翘去的,超烦恼。”

绿辉轻轻摇晃着上半身,突然眼睛一亮:”啊!”她猛地翻开自己的书包。
“找到啦!”

“……发箍?”

“看起来更像头饰呢。”

“是头饰风格的发箍啦~”

绿辉得意洋洋地展示的,是一个蕾丝材质的发箍。黑白两色的发箍两侧装饰着缎带,边缘点缀着细腻的荷叶边。

“像公主一样可爱呢。”真由双手合十赞叹道。

“这是小绿自己做的哦~”

“诶?好厉害!”

听到丽奈脱口而出的惊叹,绿辉开心地抚摸着发箍。”本来想着做好后要给谁戴的,结果太忙完全忘了。”

“一般不会忘吧?”

“嘿嘿。不过现在想起来啦!呐,可以给真由同学和丽奈同学戴上试试吗?”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丽奈差点弄掉手中的贝果。而真由却兴致勃勃地答应:”当然可以呀。”

“可以顺便做个发型吗?”

绿辉说着站起身,从包里取出梳子和发夹。她先绕到真由身后,用手指梳理她垂落的发丝,灵巧地将发梢缠绕在指尖,把部分头发挽成类似双马尾的造型。

“简直像专业造型师一样。”

听到丽奈由衷的感叹,绿辉手上不停:”我将来也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呢。”

“小绿具体想做什么职业?”

“时尚行业!”

“你总是帮大家搭配演出服呢。”

“因为我从小就超喜欢服装呀。能把喜欢的事变成工作就太好了。”

“不考虑音大吗?明明演奏那么厉害。”

“嗯——虽然很喜欢音乐,但终究只是爱好吧。我享受的是和大家一起努力的过程,并没想过成为职业音乐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重要的是共同享受的过程呢。”

真由连连点头。绿辉整理着从发箍旁滑落的刘海,突然宣布:”完成啦!”

戴上发箍的真由宛若偶像般楚楚动人。发间垂落的缎带随风轻晃,蕾丝花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丽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此刻的真由,与平日温婉的形象截然不同,整个人都焕发着耀眼的光彩。

“接下来轮到丽奈同学啦。”

“啊、嗯…”

丽奈停下吃贝果的动作,看着绿辉雀跃地绕到自己身后。

对丽奈而言,对音乐的付出直接关联着自己的未来。从小便是如此,成为职业小号手的梦想从未动摇过。但就连绿辉这样才华横溢的人,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真正选择以音乐为职业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倘若因音乐结缘的伙伴放弃了音乐,自己与对方的关系又会变成怎样呢?

“快看快看,丽奈同学也好可爱!”

在丽奈陷入沉思时,绿辉已经完成了发型改造。”锵锵~!”绿辉开心地展示成果,真由在一旁轻轻鼓掌。

“丽奈同学和真由同学都超级适合!啊,好想让久美子同学也看看,来拍照吧!”

绿辉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两人。真由稍显强硬地推辞:”我就不用了”,却被绿辉”别客气嘛!”的热情攻势压倒。毕竟能拒绝绿辉提议的人实在不多。

丽奈与真由拉近距离,脸颊几乎相贴。从真由身上飘来的淡淡幽香甜美醉人,让丽奈莫名感到一丝羞赧。她很少因与人亲近而产生这般情绪。

咔嚓——手机快门声在教室回荡。照片里,是低垂眼帘略显羞涩的丽奈,与挂着恬静微笑的真由。

“可能…不太想让久美子看到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缘由。

四 四人は幼馴染み

七月末的第四个周六临近时,沙里家寺庙便忙碌起来——莲祭的筹备开始了。

寺院各处摆放的青瓷钵盂,为盛满清水而制成碗状。这些所谓的”睡莲钵”,将在夏日用碧叶粉莲装点庭院。祭典当日,惯例会在钵周打上灯光,方便信众夜间参拜。

虽称作祭典,却非热闹的民俗庆典,更像是学校PTA主办的小型游园会。当地人会摆出摊位,提供捞金鱼、抽签、巧克力香蕉和炒面等。参拜客增多,沙里也得全力帮忙。

“每年都麻烦你们了。”

“客气啥!”身穿法被的弥生豪爽大笑。

“没错!包在我小雀身上!”

“我也会努力的。”

雀活力十足地拍胸脯,佳穗则腼腆握拳。雀穿着向日葵纹浴衣,佳穗与沙里一样是巫女装束。

住在附近的三人每年都来帮忙:佳穗与沙里贩卖绘马和护身符,雀和弥生协助摊位。她们幼时本是游客,见沙里穿着巫女服卖护身符,雀一句”我们也想帮忙!”开启了这段缘分。小学时大人们还笑看四个孩子,等她们上了中学便成了真正劳力。

“今天也要加油!”

雀向天空挥拳。”哦!”弥生响亮应和,佳穗与沙里也跟着举起拳头。四人在一起时总是如此——活泼的雀和弥生带动着文静的沙里与佳穗。

帮忙家业时,父母教导过许多规矩:绝不说”欢迎光临”,要称”助勤”而非”打工”,冬季巫女服需做好防寒。作为”寺家女儿”,沙里被严格教导礼仪:不可失态,不能添乱,要善解人意。这般长大的她,难免有些怕生。

总是过度顾虑他人感受,就会变得畏首畏尾,生怕自己的言行冒犯别人。在反复斟酌措辞时,话题早已悄然转换。

与人相处时虽能其乐融融,回家后却总精疲力竭。”刚才那样说是否失礼?””不该用那种语气吧?””会不会没读懂气氛?”——每晚睡前上演的检讨会,自幼便是沙里的精神酷刑。

正因如此,她才格外珍惜与雀她们共处的时光。和雀、弥生在一起很轻松,她们虽心直口快却从不出言伤人;佳穗则是用温柔笑容调节气氛的隐形开心果。四人的友谊始于保育园时代,经历过小学时弥生与雀因琐事冷战(那时动不动就喊”绝交!”),也熬过为失恋的佳穗打气(她暗恋三年的男孩搬去了远方)。初中各自加入不同社团,见面渐少,但每年祭典仍雷打不动地相聚。

与她们相处时,瞬间就能找回幼时的自在。中学时吹奏部的朋友虽也愉快,却常令沙里疲惫,因此她总期盼着四人重聚的时刻。

升学季来临后,她们约定共赴北宇治高中。当看到弥生惨不忍睹的模拟考成绩时,沙里几乎绝望,最终却靠着互相辅导全员合格。

“我姐在吹部嘛,所以高中也想试试。反正沙里也在。”

入学典礼归途上,雀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她本是女篮主力队员。

“那篮球呢?”

“腻了!”雀满不在乎地回答。

“可你明明那么活跃…”

“篮球是很有趣啦,但尝试新事物才是高中生活的意义嘛!”

受她感染,弥生突然也来了兴致:”那我也加入好了。”

佳穗慌忙掩嘴:”哎?如果大家都去的话…”

“这么随便决定真的好吗?北宇治可是强校。”

虽不了解具体氛围,但强校社团必然训练严苛。若轻率加入,恐怕很快就会崩溃。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一起加入嘛!”

无视沙里的担忧,雀的声音依然轻快。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沙里就是太爱操心啦!”

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换,四人停下脚步。从绿转红的间隙里,可见斑马线对面有位穿着春装的人在遛狗。雀突然咧嘴一笑:

“那是松狮犬吧?”

“不是不是,才不是松狮呢!”

弥生立刻反驳,逗得佳穗噗嗤笑出声。这轻松的氛围让沙里也不禁莞尔。无论遇到多辛苦的事,只要和大家在一起,似乎都能克服。

“辛苦啦——“

这声招呼将沉浸在回忆中的沙里惊醒。祭典已近尾声,游客陆续散去。正在收拾护身符摊位的沙里抬头,看见雀拿着可乐瓶走来。

“姐姐们再见~”

她们向挥手道别的孩子们微笑致意。能让当地孩子开心,便是这场祭典最好的回报。

“累死了累死了,手都快抽筋了。”

弥生重新系好头巾,长舒一口气。帮忙可丽饼摊位的她,法被上浸透了面粉与蛋液煎烤的香气。

“大家都辛苦了。”

佳穗眯眼笑着,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沙里从折叠椅上起身,踮起脚尖舒展身体。感受着小腿肌肉从紧绷到松弛的过程。

“那今年也照例来吧!”

随着弥生宣布,雀吹了声口哨。四人立刻聚到可丽饼摊位前清点剩余食材:草莓、香蕉、鲜奶油、巧克力碎、冰淇淋……

弥生站在铁板前,像舞台演员般将手按在胸前:

“『看家本领亮出来,美味可丽饼马上好!上石弥生是也~』”

“哟!可丽饼大将!”

“这称号合适吗…”

“噗…”

弥生取出钢盆搅拌面糊,将勺中面糊倾倒在炙热铁板上,利落地用竹蜻蜓摊开。她在巨大的饼皮上豪迈地堆满剩余食材,最后娴熟地卷起。

“锵锵!超级巨无霸可丽饼来也!”

用油纸包好热腾腾的可丽饼,弥生递给雀。她六年级时迷上制作可丽饼,曾每周在家举办可丽饼派对。后来每年祭典都主动请缨帮忙摊位,祭典后的”巨无霸可丽饼”已成传统。

“等上大学我要去可丽饼店打工!”弥生边烙饼边宣布。用料十足的成品比市售款实在得多。

“弥生的可丽饼真是绝品啊~”雀由衷感叹。身旁的佳穗像松鼠般鼓着腮帮咀嚼。弥生已意气风发地开始制作其他人的份,台面上摞着好几张待用的饼皮。

这稀松平常的光景,沙里再熟悉不过。但她隐约明白:这样的日常未必能永远持续。闭眼就会想起阳光音乐节练习时的窒息感,胸中仍萦绕着对大赛的隐约不安——负面情绪恐怕永难消散。

即便如此,沙里仍想与她们共度欢乐时光。哪怕片刻也好,希望无人后悔加入吹奏部。

即便这愿望,如同痴人说梦。

“期待明年呢。”

沙里随口道出的话语,让雀瞬间睁大双眼。镜片后的眼眸弯成柔和的弧线,她满足地笑了。

~幕間・アジタート~

“这烟花超级可爱啊——“

梨梨花举起手中细小的烟花棒,粉色火花从顶端迸溅,随即伴着嘶嘶声渐次变幻为紫、蓝、绿、黄。

“嘿嘿,是绿前辈推荐的。这种特殊品种玩起来特别兴奋呢。”

“什么烟花?”

“彩虹烟花。也给小奏准备了一支,要试试吗?”

“要。”

点头接过两支烟花棒,奏凑近路边的蜡烛点燃。将喷溅火花的末端贴近柏油路面,黑色地表便浮现白色灼痕。

深吸一口气,火药味搔弄鼻腔。暑假合宿第二夜,选拔结果公布后的烟火大会上,穿着运动服的部员们正嬉闹着把玩手持烟花。

“喷射烟花准备发射!”

广场中央,男生们正聚在一起点燃大型烟花。明明刚才还沉迷于老鼠烟花,转换得真快。

“等我们三年级时,也要这样一起放烟花啊。”

听到梨梨花的话,奏侧目望去。她正用手指梳理着柔软的发梢,腼腆地笑着。

“已经考虑明年的事了?”

“因为看着久美子前辈他们,就觉得一年转眼就过去了嘛。”

“确实,她总是忙得团团转呢。”

“我们这届谁会当部长呢?说不定是梦酱哦!”

“让小日向学姐担任未免太勉强了。”

“她容易紧张嘛。那奏呢?如果被邀请会接受吗?”

“我……”

话语戛然而止。奏虽想避开麻烦的职务,但被委以重任又并非全然不悦——毕竟这意味着前辈们认可她的能力与资历。

但此刻的奏,是否还有人会给予这样的评价呢?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她心头。

今天的选拔结果公布,奏未能入选A组名单。

余光瞥见燃尽的烟花残骸——方才还绚烂绽放的火光,此刻已彻底熄灭。

“现在考虑谁当下任部长毫无意义吧,这是前辈们决定的事。”

“话是这么说啦……”

梨梨花眯起眼睛,嘴唇微微抿起。

“我想和奏一起努力呢。”

“努力什么?”

“嗯——各方面?”

说着,梨梨花将身体靠向奏的肩膀。宽松的领口露出白皙的锁骨。奏轻轻耸了耸肩。

“不必勉强安慰我。”

梨梨花瞬间瞪圆眼睛,随即困扰地挠了挠头。

“被看穿了啊。”

“不必担心。从春天开始,我就多少做好心理准备了。”

“就知道奏会这么说。”

“是吧。”

“但正是这点让人放心不下呢。”

“哪一点?”

“思虑过度这点。奏啊,有时候正因为太优秀反而吃亏呢。”

梨梨花的言语从不掺假,但总会带些修饰。奏伸手将熄灭的烟花棒扔进回收桶。

“哎呀呀,承蒙夸奖真是荣幸之至。”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梨梨花像演戏似地轻摆双手。这时广场中央传来口齿不清的喊声:”梨梨梨前辈~”。听起来像是双簧管组的一年级生。

“好像有人在找梨梨花。”

“唔唔,被点名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能吧。不用管我,你快去吧。”

梨梨花起身留下”待会见啦”便离开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后,奏长舒一口气。

想着要不要去逗弄同样心情复杂的久美子,环顾广场却不见她身影。连身为鼓队长的丽奈也不在,想必两人正在某处独处。这个念头让奏突然兴致索然,轻轻抿紧了嘴唇。

远离广场的喧嚣,合宿所作为综合设施,除宿舍外还附带宽阔公园。漫无目的走在砖砌小径上,部员们的欢闹声逐渐被夜色稀释,终至不闻。

路灯间隔排列,飞虫群聚光下。奏刻意避开虫群,在长椅落座。脚边野草萋萋,柔叶随风轻颤。夜空悬着硕大白月,疏星如深呼吸般明灭。

奏放任思绪沉入回忆之海。反刍今日种种,预想未来风波。久美子与真由谁该担任独奏——这议题必将引发部内震荡。

她认可久美子的演奏水准。虽因性格温和易被后辈小觑,实力确实过硬。真由亦如是。两人皆技艺精湛,差距微乎其微。

无意识按住太阳穴。关西大赛之后,北宇治将迎来怎样的终局?

正遥想数月后的未来,耳畔忽捕捉到渐近的脚步声。奏警觉起来——若来的是寻觅幽静处的情侣,场面势必尴尬。

凝望路灯照亮的小径尽头,人影逐渐清晰。

“咦,是奏啊。”

“黑江前辈保持现状不就好了吗?没必要为了他人改变自己。”

“是吗?但如果这样能让奏喜欢上我,我会很开心呢。”

“…不只我,您也想被久美子前辈喜欢?”

“当然。我想和大家和睦相处。”

真由将水瓶放在膝头,双手在唇前交叠。奏从幼儿园起就知道”和大家和睦相处”只是童话。但真由似乎不这么认为。

奏深深吐息。棘手之处正在于她毫无恶意。若她真是无能之辈,反倒能如她所愿成为无害存在。有能力的人,无论好坏总会影响人际关系。

“黑江前辈参与吹奏部活动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您不是对久美子前辈说过吗?只要她希望,可以交出独奏席位。”

“啊,是的。因为久美子演奏也没问题嘛。”

“那么前辈究竟为何在吹奏部努力?若真渴望获得演奏评价,怎会主动放弃独奏机会?”

这是奏一直想问的。答案或将决定她是否永远轻视真由。

真由微微偏头垂眸,纤长睫毛在薄眼睑投下阴影。形状优美的唇轻启:

“我想被邀请参加同学会。”

“…什么?”

奏眉间不自觉地皱起。为掩饰动摇,她刻意牵动嘴角肌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毕业多年后,吹奏部应该会组织聚会吧?我希望那时能融入大家的圈子。如果大赛取得好成绩,部员们对学生生活更满意,毕业后聚会的可能性也会提高不是吗?”

“或许如此,但…”

“或许最准确的说法是:我为将现在的日子变成美好回忆而努力。所以老实说,无论是我还是久美子担任独奏都没关系。只要能为北宇治创造美好回忆,我就最开心了。”

真由腼腆微笑的模样不见丝毫虚伪。那双眼眸深处究竟藏着什么?被善意封印的潘多拉魔盒?

“黑江前辈真是淡泊名利呢。”

“是吗?我自己不太清楚。啊,不过以前朋友提醒过:『你太执着Happy Ending了』。”

这句话瞬间让奏心中模糊的真由形象骤然清晰。Happy Ending——正是如此。真由的思维永远着眼于学生时代的收官之作,故而与重视”当下”的奏和久美子产生认知偏差。

她那宛如旁观者般的言辞,想必正是源于这种意识。比起谁来担任独奏,更重要的是不要因此破坏气氛——因为这样才能在回首青春时留下美好回忆。这才是大家期待的Happy Ending。

因此,在她心中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喉咙异常干渴,奏咽下口中积蓄的唾液。若此刻的推测正确,要改变真由的认知几乎不可能。纵使久美子出手也枉然。

“对我们而言的Happy Ending,或许是黑江前辈觉醒斗志呢?”

带着讽刺意味的话语让真由困扰地垂下眉梢:”斗志啊…好像从没感受过呢”。这个”我们”,奏本就没打算包含真由。

从长椅起身,隔着运动服拍打大腿。仰头望来的真由缓慢眨动眼睛。

“要走了吗?”

“烟花大会差不多该结束了。”

“这样啊。那我也一起吧。”

理所当然地说着,真由站到奏身旁。发丝飘来的甜腻洗发水香气,与奏用的是同款。

五 ドライブ

大学生的暑假格外漫长。

高中时被社团活动、暑期补习和备考填满的日程,进入大学后突然松绑。直到九月底下学期开学前,这段时光完全由自己支配——打工、社团、志愿活动、研究,或是纯粹玩乐。

“好想去旅行啊!”

乐队练习结束后精疲力竭的优子突然高声宣布。她背着吉他盒,手握便利店买的冰沙,不知为何对着夏纪直喘粗气。

“怎么突然…”

同样背着贝斯盒的夏纪反问。考入同所大学的两人顺理成章加入轻音社,组了女子乐队。虽非必须搭档,但一时兴起就这么成了。

“就是超级向往大海嘛。”

“这个季节都快有水母了…”

“又不是去游泳。比如能眺望海景的温泉之类的?”

“哦——?”

“这反应什么意思?”

“没想到优子也能提正经建议。”

“『没想到』是多余的!”

夏纪无视优子撅起的嘴,吸着冰咖啡。吸管戳到杯底发出闷响。

“旅行”这个词汇,上了大学突然变得触手可及。高中前的旅行总是跟随家人,目的地由大人决定,行程预算全凭长辈安排。而现在不同——去哪、花多少钱、与谁同行,全由自己掌控。

进入大学后,夏纪和优子都开始打工。于是曾经只有压岁钱才能带来的金额,如今每月都会打进自己的账户。她们意外适合打工——因为付出的时间能直观转化为薪酬数字。

“就我俩的话住宿费太贵,再找两个人吧。”

夏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邀请霙和希美?”自从八月去音大听演奏会以来,她们就没联系过。担任独奏的霙,在台上沉稳又出色。

虽然和大学朋友玩耍的机会变多,但与选择不同道路的高中好友见面频率锐减。尽管感到寂寞,却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种变化。

人际关系也有时令。聚散离合。但不见面不等于关系变淡,只是相处模式改变了而已。

“不错!现在就问她们想去哪儿?”

“现在?”

“当然现在啊。”

优子凑过来看夏纪操作手机。夏纪在群聊发出:「九月左右四人一起去旅行如何?」恰好在玩手机的希美秒回:「旅行超棒!去去去!」附带三个感叹号。

霙只回了简洁的:「去」。

「优子说想看海,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

「话说你俩现在在一起?还是这么黏糊啊~」

「巧合而已?」

「是是是(笑)」

夏纪每发一条,希美就立刻回复。优子嫌打字麻烦,全程让夏纪代劳。

「想去的地方嘛…最近穷,冲绳可能够呛」

夏纪回复:「机票确实贵」。这时沉默许久的霙突然发来消息。

「和歌山」

聊天框弹出的三个字让夏纪眨了眨眼。身旁的优子已兴奋地双手合十:”和歌山超棒!”她向来对霙格外宽容。

希美立刻追问:「为什么是和歌山?」

「熊猫」

「霙想看熊猫啊。那去南纪白滨不错吧?」

「嗯」

「海水清澈还能吃海鲜盖饭!」

「想看」

「还有温泉呢!」

霙慢条斯理打字时,希美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发送消息。两人节奏截然不同,但对和歌山的向往却出奇一致。

“那就定和歌山?”

优子早已查起旅游攻略:”有家gelato店看起来超好吃!”顺手收藏了网页。

『和歌山就这么定了!』

夏纪发出消息后,两人发来欢呼的表情包。优子趁机把心仪店铺的链接甩进群聊。

旅行当天。两天一夜的和歌山之行始于万里晴空。由于是九月平日,高速公路畅通无阻。夏纪轻快地行驶在左车道,扶正墨镜。车载音响播放着当红乐队Antwerp Blue的新曲——优子的品味。

“夏纪开车累吗?”

后座的希美微微前倾。瞥了眼后视镜,夏纪勾起嘴角:”完全没问题。”霙坐在希美旁边,默默吃着服务区买的汽水味冰淇淋。

为今日旅行租的淡蓝色轻型车,正适合四人出行。夏纪虽渴望拥有自己的车,但对普通大学生而言价格实在高昂。

“来,张嘴”

副驾的优子把便利店薯条塞进夏纪口中。放久了的薯条有些发软。

“你们俩都有驾照真好啊,什么时候考的?”

“暑假刚开始时一起去兵库的驾校合宿。”

“好玩吗?”

“超棒。双人间,附近还有温泉。”

“希美不考驾照?”

“想考但抽不出时间。管弦乐团排练和打工排太满了。霙呢?”

希美的提问让霙缓缓眨眼。她手中的淡蓝色冰淇淋已融化过半。

“已经考了”

“诶?!”

三声惊呼在车内重叠。优子甚至震惊到弄洒了膝上的薯条。夏纪透过镜子看向霙:”什么时候考的?”
“前不久”

“霙也已经是大人了啊。”

优子感慨地说道,语气像是出席孩子毕业典礼的家长一样。

“考试,不难吗?”

面对希美的提问,霙平静地回答:“没问题。”

一想到霙面无表情地和教官一起认真练习驾驶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可笑。

“那,回去的时候让霙开车吧?”

“可以。”

“那样的话,我会有点小紧张哦。”

希美一边把手放在胸口一边说。优子也难得地点头同意:“确实。”

夏纪私下的判断是,霙看起来意外地像是很能开车的类型,但实际上怎么样就不清楚了。也有可能一握住方向盘,性格就大变。

于是夏纪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果然回去还是自己开车吧。

“对了,今天除了看熊猫,还有其他安排吗?”希美一边重新扎起黑发一边问道。

“完全没定。只确定了明天要去海边。”

“那得等到了再决定要做什么呢。”

虽然订了带温泉的住宿,但为了省钱没有选带餐的方案,今天只订了住宿不含餐的房间。所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决定。

优子把为今天准备的旅游指南摊开放在仪表台上,翻开做了折角的几页。

“中午吃海鲜盖饭可以吧?这附近正好有家不错的店。”

“优子你查过啦?不愧是前部长,真的很照顾大家呢。”希美佩服地笑着说。

“和前部长没关系啦。而且,希美你也是前部长啊。”

“看起来这么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位前部长其实还挺细心的嘛。”

“所以我说了,和前部长没关系啦!”

夏纪顺着希美的玩笑话搭了一句,优子便故作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一直听着这段对话的霙,嘴角微微浮现出笑意。她的肩膀也随之颤动起来,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不知道她究竟笑什么,但霙还是一边耸着肩膀一边笑着。

“怎么了,什么地方好笑?”

看到优子慌张的样子,奇怪的是夏纪也被笑意感染了。没有特别的理由,但愉快的心情突然涌上心头。夏纪忍不住笑出声,希美也开始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自己一个人在兴奋啊!”

被落下的优子举起手,像是在抗议。

“抱歉,突然觉得很好笑。──啊,看,海可以看到了。”

“真的耶。霙,快看,海!”

希美拉了拉霙的袖口,指向窗外。霙凑近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出了一声短短的惊叹:“哦——”

“好漂亮啊。如果只是泡个脚的话,现在这个季节应该也能下水吧?”

从副驾驶座的夏纪看过去,优子透过她的肩膀看着窗外。海面湛蓝,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只要不被海蜇蛰了就行了。”

“那是夏纪你吧。对了,我刚才买了果冻,你要喝吗?”

“买了‘果冻’?”

“我说错了!好了,你不能选了哦。霙,想喝什么?有橘子味、橘子味、橘子味,还有‘じゃばら’味。”

“几乎就是橘子嘛。”

“所以我没问你啊。”

“……‘じゃばら’。”

霙回答后,优子开心地把饮料递给她。袋装果冻里面的液体全是橙色的,老实说,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话说,‘じゃばら’是什么啊?”

“就像是柚子那样的柑橘类吧。听说在日本只在和歌山的北山村才能找到它的自然生长。”

“哇,好稀有啊。我也想喝那个。霙,等会儿让我尝一口。”

“好。”

霙点点头,优子却多嘴地补充了一句:“也不用非得给我吧。”

当她抬起头时,前方的交通岔路口显示了出来。夏纪没有理会那些分岔的道路,踩下了油门。发动机发出轰鸣声,轻型小车开始平稳加速。

目的地的路程还很远。但是,像这样在狭小的车内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夏纪其实蛮喜欢的。

六 彼岸花の亡霊

彼岸花盛放着。赤红花瓣向上低垂,宛如倒悬的烟花。

求蹲在教学楼后庭,凝视这株孤零零的花。为何会开在这种地方?与花坛里精心打理的植物不同,它散发着妖冶气息。

九月的混凝土地面仍沁着凉意,阴影将其吞没。侧耳倾听,文化祭的喧闹从教学楼传来。求讨厌文化祭——被迫与平日疏远的同学互动,尤其不擅长应付女生。单方面被示好,又单方面让人失望。

初中就读的龙圣是男校,氛围与男女混校的北宇治截然不同。体育课严苛,对待学生也粗放,但这种粗放反而令人自在。纯粹的快乐像沾泥土豆般滚得到处都是,每天不是踢飞它们就是被绊倒。

“你走太快了吧?”

求假装没听见,仍盯着那株彼岸花。

姐姐曾将彼岸花带回家——不是她的爱好,是小学美术课的写生对象。她大剌剌在餐桌摊开素描本,水彩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散落的红色粉末如火星般溅在桌面。

『家里摆彼岸花会招来火灾』

求听过这迷信,但没说出口。不想扫姐姐的兴。当他在对面凝视姐姐作画时,姐姐突然抬头。严肃的目光柔和下来,歌声般说道:

“求也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至今他仍不明白这话的深意。那时的姐姐被音乐、学校、朋友和家人环绕,过着平凡生活。求,或许姐姐也是,都朦胧以为这日子会永远持续。

“为什么说个话非得跑这种地方?”

在求沉浸回忆时,声音的主人已逼近。粗鲁的脚步声很熟悉,求深深叹气。抬头便看见拿着神秘文件的樋口——龙圣高中的学生,与求从小学相识。

求起身拍掉西裤上的沙尘。看向樋口时,不得不仰视他那惊人的身高。

“教学楼里不知会被谁听见。而且不想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

“失礼的家伙!”

“我都去三班找你了,该感恩。要不是黄前部长的请求,根本不会理你。”

“为什么啊!”

樋口夸张地后仰——每当他装傻充愣,必定心里有鬼。

求垂下下巴,深深叹了口气。眨眼时,睫毛轻触过长的刘海。

“所以?樋口怎么会和黄前部长说话?”

“啊……碰巧遇到。我在解谜题时部长正好过来。她人超好,连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都亲切对待,浑身散发着强校部长的气场——“

“说了多余的话吧?”

求紧盯着明显慌乱的樋口。对方反复开合手中的纸张,最终认命般小声道:

“那个……她说’请和求好好相处’。虽然经历了月咏老师和你姐姐的事,但想在北宇治努力的心情是真的……”

“连姐姐的事都说了?”

瞪视几乎是反射性的。察觉求语气转冷,樋口缩起肩膀:”是的……”

“等等,求你没说过吗?”

“这种私事没必要告诉部长。”

“我还以为部长也知道……她听我说时反应特别平静。”

“她当然能做到面不改色。”

“哈——看着呆萌没想到挺能干啊。”

“没能力当不了北宇治的部长。”

“也是。”

樋口佩服似的嘀咕。求”啧”了一声,声音里混着不自觉的叹息。樋口向来如此,自以为体贴却总多管闲事。

“求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在北宇治还顺利吗?”

“顺利。”

秒答带着逞强。他想让龙圣的人相信,两年前的选择没错。

“看你和那位低音提琴前辈挺要好的。”

“别用你的嘴提绿前辈。”

“为啥?”

“听着就火大。”

“太不讲理了!”

樋口爆发出今日最大音量。求立刻捂住耳朵。樋口岔开腿蹲下,手肘支在膝盖上。

“不知该不该说……那位前辈有点像你姐姐。有种特别的气场。”

“…………”

望着沉默的求,樋口忽然缓和了眼神。

“呐,求,回龙圣吧。”

“不回去。”

回答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静。求明白樋口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但缠绕的内疚已如诅咒般挥之不去。

“我是北宇治的人。”

“可你前半段人生属于龙圣啊。”

“虽是事实…但在龙圣我做不了自己。在那里,我没法喜欢上自己。”

“在北宇治就能吗?”

“…大概?”

“怎么是疑问句啊。”

樋口苦笑着起身,啪啪轻拍求的后背。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

看到求皱眉,樋口挤出一脸褶子笑:”今天能聊聊真好。”

“我可不觉得。”

“坦率点啊。”

“…………”

“不止我,龙圣的大家——包括月咏老师 月咏老师——都随时欢迎你回来。所有人都在为你加油。”

求垂下眼帘不敢对视。萌黄色运动鞋旁,彼岸花轻轻摇曳。

樋口会把这些话告诉祖父吗?

与祖父要面对,却总想再的关系——求心里清楚迟早拖延一天。

胸中情绪纠缠得太复杂,令人不敢直视。

“不必为我加油,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冷淡过预期的回应让樋口默默垂眉。他刻意扬起的嘴角露出稍显突出的犬齿。

“是朋友才想给你加油啊。”

樋口干脆的语气显得格外成熟,反衬得求幼稚难堪。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愿勉强自己社交——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求也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突然在耳底复苏的声音让求浑身僵住。铭刻在鼓膜上的熟悉声线属于姐姐,那逐渐淡薄的、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求低头凝视脚边的彼岸花。那燃烧般的艳红在他眼中美得无可比拟——至少此刻如此。

七 賞味期限が切れている

转校早已习以为常。搬家也好,与朋友分别也罢。

父亲任职于大型企业,母亲是家庭主妇。两人都性情温和,而真由就是这对父母的孩子。原本真由该有个小三岁的妹妹,但因流产成了独生女。母亲常说”有真由一个就足够幸福了”,真由自己也从未渴望过兄弟姐妹。

经济上从未拮据。想学的才艺都能学,想要的物品都会买。全家频繁旅行,暑假惯例要去海外。

父亲每两三年调动一次。真由上小学前,曾讨论过在东京买房让父亲独自赴任的方案,因母亲一句”家人分开多寂寞”而作罢。真由也不愿与父亲分离——家人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频繁转校的真由朋友遍布全国。有的至今保持联系,有的不知不觉断了音讯。

当新年问候不再响起,真由总会难过。这意味着自己已被移出对方的”朋友”分组。

她很少挨骂。一来不会做坏事,二来学业运动都出色。既未辱骂过别人,也未遭人辱骂。

或许得益于父母教诲:”挑人缺点很容易,但真由要成为能发现优点的人。比起满心厌恶,满怀喜爱的人更幸福。”

她深以为然。若因小缺点就讨厌他人,人生将被讨厌的人包围。真由想与所有人友好相处,不愿这世上有任何相互厌恶的存在。

小学六年级时,真由从东京转校到地方。这是她第三次转校。宁静的乡间,操场比东京的宽敞数倍。每届约七十名学生,彼此多是发小。

“我是黑江真由。从今天起请多指教。”

新教室里的鞠躬换来温暖掌声。真由虽不喜成为焦点,但被关注的好处不少。

“真由,一起吃饭吧!”

“好。”

班上总有热心的孩子主动亲近转校生。为避免真由落单,朋友渐渐多起来。

“早上好。”

变故突如其来。某天真如同往常问好,对方却别过脸。以为没听见又重复一遍,仍无回应。

被无视了。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真由难过至极。这是她第一次遭遇恶意。

那个女孩叫瑠璃叶,开朗活泼的班级核心人物。因她态度骤变,原本融洽的班级氛围逐渐古怪。

“瑠璃叶同学,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无论真由如何询问,瑠璃叶始终沉默。但真由没有放弃。

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伤害了她。可既然最初能友好相处,只要自己不心生芥蒂,瑠璃叶总会回心转意。

“早上好”

“昨天的作业好难啊”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如果让你不开心我道歉”

“还想和瑠璃叶同学做好朋友”

即使被无视,真由仍每天主动搭话。

“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告诉我,我一定改。”

这是真由的真心话。想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让人难过,她就无法忍受。

然而瑠璃叶的态度始终未变。持续一个月后,同学们的反应也开始微妙变化。

“话说瑠璃叶是不是太过分了?”

“真由同学好可怜。”

接着有人小声嘀咕:”但瑠璃叶也有苦衷啊…”

女生们突然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啊””原来…”此起彼伏的附和让真由坐立不安。她不喜欢传言——通常都不是好事。

“黑江同学别太在意!”

“就是就是!”

独自坐在座位上时,男生们总会体贴地安慰她。其他同学常讨论恋爱话题,真由却对此懵懂。在她看来男女都是人类,不该因性别区别对待。

随着时间推移,真由逐渐和男生们相处更多。女生们因顾忌瑠璃叶而疏远她。真由努力表现得不在意,但被主动回避终究无可奈何。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不讲理。即使你毫无过错,待遇也会莫名改变。

她没有告诉父母。若知道女儿被孤立,他们该多伤心啊。

虽然沮丧,却不孤独。朋友何必局限于女生?真由有很多超越性别的友谊。

——她原本这么认为,直到发现这想法只是单行道。

“我…我喜欢黑江同学!”

同班的西村君红着脸告白。这已是本月第二个告白的男生。被当作朋友的人突然表露爱意,真由更多的是困惑而非欣喜。

“对不起,我不太懂恋爱这些…”

比起谈恋爱,她更想和大家一起玩躲避球。好想回到男女无间、尽情玩鬼抓人的日子。

为什么就不能单纯做朋友呢?真由只是单纯地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就好了。

被西村告白三天后,瑠璃叶放学后把真由叫到了教学楼后面。真由很开心——既然主动约见,终于能和她好好谈谈了。

那天真由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奶奶买的淡彩色蓬蓬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她希望至少在瑠璃叶眼里,自己能显得体面些。

来到约定地点,瑠璃叶正抱膝而坐等着她。扎成两股的黑发在脸颊边摇晃。见真由靠近,瑠璃叶像受惊般慌忙站起。藏蓝色百慕大短裤下露出膝盖,上面还留着擦伤的痕迹。

“真由。”

只叫了名字,瑠璃叶就紧紧抿住嘴唇。仿佛在强忍怒火般,嘴角微微抽搐。后院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回荡在寂静中。

“那个…瑠璃叶同学,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

“因为你一直躲着我…”

瑠璃叶直直盯着真由。短短的刘海遮住她半边额头。

“…真由,为什么拒绝西村?”

“诶?因为…西村君是朋友啊。”

“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吗?拒绝他…不就是玩弄他感情吗?”

“玩弄”——这个意外的词让真由僵住了。她从没这么想过,自认已经诚恳回应了对方的告白。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早就发现了,真由就喜欢被男生追捧吧?”

“只是正常相处而已。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大家才关照我…”

说到底,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瑠璃叶自己。面对困惑的真由,瑠璃叶狠狠瞪着她。

“这就是追捧!那些男生,一个个都像傻子似的夸你真由好可爱。西村也是…明明说过喜欢我,真由转来后就只顾着围着你转…”

真由慢慢消化着这连珠炮般的指责。

“难道…瑠璃叶同学喜欢西村君?”

“…………”

“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和西村君说好继续做朋友,如果瑠璃叶同学愿意,我也可以支持你的恋情。所以瑠璃叶也——“

“不用了!真由什么都别做!”

打断真由的话,瑠璃叶气得直跺脚。不知如何是好,真由苦恼地垂下眉梢。

真由只是单纯想和瑠璃叶重修旧好。

“我该怎么做才好?如果让瑠璃叶同学不高兴了,我道歉。你不喜欢的事我全都改。这样…不行吗?”

瑠璃叶咬住嘴唇,突然抓住真由的手腕。隔着衣袖传来的钝痛让真由不禁皱眉。

“疼…”

“说什么全都改…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诶?”

“真由就没有自尊心吗?被我这样对待,为什么还能说这种话?是在戏弄我吗?”

“不是的。我是真心这么想。能和瑠璃叶同学和好就最好了。要是全班都能恢复如初就更开心了。”

“那就不许和男生说话。有女生陪你就够了吧?”

“可是男生们也是朋友…”

“为什么?刚才不是说要改掉所有我不喜欢的事吗?”

确实说过。真由在心底反复咀嚼这句话,轻轻点头。

“…明白了。这样的话,瑠璃叶同学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嗯。我说话算话。”

瑠璃叶松开手。这样就够了——真由想着。只要能驱散教室里令人窒息的氛围,别无所求。

似乎心满意足,瑠璃叶轻哼一声。真由突然环抱住她的肩膀,吓得她后退半步。

“约好了哦。我们又是好朋友了。”

翌日起,瑠璃叶果然开始主动搭话。其他女生先是小心翼翼观望,察觉两人和解后也渐渐亲近真由。午休能和大家一起吃便当,课间不再形单影只。

而与男生的交流几乎断绝。强忍心痛结束与前来搭话男生的交谈,这种疏离逐渐成为常态。真由不再主动找男生说话,只在对方开口时礼貌回应。即便如此,告白仍时有发生,她都一一婉拒。

入冬时分,瑠璃叶和西村开始交往。同学们善意地调侃着,温暖注视他们的恋情。

放学后,真由透过窗户望着十指相扣的两人,确信自己的选择正确。当初听从瑠璃叶的要求果然没错。与其让人难过,不如改变自己。这样大家就都能幸福。

毕业纪念册的空白处被同学们的赠言填满。因父亲调职,真由即将赴外县读初中。当大家都在纪念册写下惜别之语时,唯有瑠璃叶用信笺写了封工整的信交给真由。

信中,瑠璃叶写道她非常喜欢真由。真由欣喜不已,将信珍藏于书桌抽屉。

“我们要做永远的朋友。”

两人含泪告别。但几年后,瑠璃叶的联络自然中断了。或许在她心中,这段友谊已过了保质期。

几经转学,真由对如何适应新环境已驾轻就熟。初三时她与大家一同备考,考入博多清良女子高中——选择这所名校只因它是吹奏乐强校。虽是首次就读女校,却意外适合真由。没有异性引发的纷扰,一切都简单纯粹。

当向清良的朋友提起瑠璃叶时,众人义愤填膺:

“哈?那女孩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真由这么漂亮却从没谈过恋爱,绝对是被她害的!”

“认为和异性交往是坏事,根本是恋爱脑的第一步!”

连珠炮般的指责让真由眨眨眼。顺从某人言论,总会与另一群人观点冲突。

萨克斯声部的朋友重重按住她肩膀:

“总之!别听那个旧友的话!真由只要和真心喜欢的人交往就好!”

“嗯…”

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是对的。确实不该因性别区别待人。见真由乖乖点头,朋友反而忧心忡忡:”真由上了大学肯定会被坏男人骗。”——真由心想,被骗也无妨。

而后再次转学,真由来到北宇治。这里的生活很快乐,但偶尔会想起过往友人。友谊终会褪色,正因深知这残酷现实,她才渴望永恒的羁绊。

渴望一份,一生不变的友情。

~幕間・グラーヴェ~

欢呼声在耳畔经久不息。

涌动的热意染红脸颊,加速了奏的心跳。喜悦震颤空气,兴奋如涟漪般扩散。

今天,北宇治高中吹奏乐团荣获全国大赛金奖。

部员们的狂喜之态令人震撼——有人眼眶泛红,有人嚎啕大哭。彼此拥抱,共同咀嚼过往的艰辛。隐约听见三年级部员呢喃:”走到这一步,花了三年。”

闭幕式结束后,各校在广场聚集。许多远道而来的学校即将乘巴士驶上高速公路,北宇治也不例外,预计深夜才能返回京都。

奏轻扯水手服袖口,缓缓吐息。等候巴士的间隙是自由活动时间。方才应付着抽泣拥抱的梨梨花、毫不掩饰兴奋的美玲和五月,忙乱终于告一段落。倾斜绿茶瓶,碧色液体晃荡作响。将冰凉的瓶身贴上发烫的脸颊,顿感舒爽。

全国金奖——这是北宇治的夙愿。取得最佳成绩当然值得欣喜。她为部员们的努力得到回报而骄傲,但心底某处仍残留不甘。

她也想站上舞台。作为A组成员与久美子她们共同以全部感官,品味今年最后的竞赛。

这种妄想毫无意义。所以奏暗自握紧拳头,不露痕迹地。她不愿以微不足道的私心,给欢腾的氛围泼冷水。

“小奏,辛苦了。”

“…黑江前辈。”

不知何时真由已站在身侧。她斜挎书包微笑的模样,让斜分刘海下的双眸泛着柔和光辉。

“恭喜获得金奖。”

奏微微颔首,真由却说出圣人般的台词:”多亏小奏的声援呢。”她神情澄澈不染纤尘,显然已在比赛中倾尽所有。

奏直视着真由,凝视着黑江真由这个人。

全国大赛选拔赛的结果,独奏席位最终由久美子获得。奏至今仍清晰记得选拔前久美子那番演讲的热度。久美子拼尽了全力——或许是为了坚持自己相信的事物。

但奏怀疑这份心意是否真的传达到了真由心中。

黄前久美子作为团体领导者,虽偶有狡黠之处,但本质善良。她基本上相信人性,内心深处认定只要真诚相对就能心意相通。这份纯粹正是她成为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部长的原因。久美子温柔,却也天真。

“选拔赛,你究竟使出了几分实力?”

奏是在选拔结果公布后向真由抛出这个疑问的。当时她在无人的走廊自主练习,恰逢真由来访。为避开他人乐声干扰,不少部员都会寻找僻静角落练习。

听到提问,真由惊讶地睁圆眼睛。怀中闪亮的银白色上低音号,映照出她微微变形却依然美丽的轮廓。

“这种事不问也罢吧?”

咚,真由用室内鞋尖轻点地板。奏关上了敞开的窗户。

“不能告诉我吗?我实在很在意。”

“不是不想说。只是久美子担任独奏这个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什么意思?”

“…………”

真由暧昧地微笑。她将上低音号铃口朝下放在走廊,站到奏身旁。窗外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停车场。

奏背着手,仰头端详真由的侧脸。

“正是因为黑江前辈的到来,我才被挤出A组的。我想我有权知道吧?”

奏故意夸张地捂住眼角,真由慌张地晃了晃肩膀。

“对不起。其实我也想和奏一起入选A组…”

“不必道歉。在北宇治的实力至上主义下这再正常不过。黑江前辈确实很厉害呢。从前辈入部那天听到音色起,我就确信这一点。”

“听你这么说真开心。我也一直觉得奏很优秀。北宇治能有这么多出色的上低音号手真是太好了。”

“正因前辈在这么多优秀选手中脱颖而出,我才更在意——您究竟有没有斗志?”

真由隔着制服抓住自己上臂,深蓝色水手服布料微微凹陷。

“选拔前久美子不是向大家喊话了吗?说要全力以赴。我听了真的很感动,觉得她不愧是部长,更喜欢她了。”

“…所以?”

真由略显愧疚地垂眸,白皙指尖轻触嘴唇:

“我之前问过久美子:’如果按你的意愿来,我想支持你的真心就被忽略了吗?’”

“居然这么问!多么绝妙的问题啊!”

对追求部内和谐的久美子而言,这问题太过残忍。那天音乐室里久美子充满热忱的演讲,必定也是因真由这种态度而发。最近久美子被逼到绝境——作为同声部练习的伙伴,奏自信是最早察觉这变化的人。

即便面对奏直白的讽刺,真由也未见动摇。并非没听出讽刺,而是早已做好被讽刺的准备。

“喜欢上什么就没办法了,对吧?奏也想看到久美子的笑容吧?”

“我同意想看她笑容这点,但难以理解通过前辈的方式让她欢笑的理论。”

“没什么大道理。况且我也没有懈怠。”

“什么意思?”

“泷老师大概看穿了热情差异。我没有久美子那种’一定要和丽奈合奏’的执念。觉得由久美子演奏、北宇治在全国取得好成绩才是最好的。这想法或许影响了选拔结果。我确实全力以赴,只是不及久美子。”

而真由对这结果心满意足,真心认为由久美子担任独奏再好不过。

面对这含蓄的提问,奏当即回答。这似乎出乎意料,真由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奏轻哼一声。

“黑江前辈若选择其他方式,本可以过得更轻松。但您仍坚持自我,随心而动,在比赛中取得成果。一切都如您所愿。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认可您的生活方式。”

“是我完败了。”奏重复道。

“没有胜负之分啦。”真由说了句不着边际的安慰。她大概丝毫未能理解奏的心情。若是从前,奏定会为此焦躁。但既然已被结果折服,便无法否定她这个人的存在方式。

“首先为之前的无礼道歉。说了些狂妄的话,实在抱歉。”

“诶?不用道歉!完全没必要!”

见奏低头,真由慌忙靠近。奏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的了结。是与黑江前辈构建新关系必要的仪式。”

“这是……”

奏向前一步,向真由伸出右手。真由难以置信般凝视这只手,随后缓缓绽放笑容——不是掩饰困惑的笑,而是灿烂绽放的笑靥。

真由的手紧紧握住奏的手。相握的手冰凉而柔软。

“可以称呼您为真由前辈吗?”

“当然!”

真由紧握奏的手大力点头。此刻,奏忽然觉得:现在的话,她大概也能被纳入”我们”之中了。

八 大人の肴

位于宇治桥通商店街一角的居酒屋「志」今晚依旧座无虚席。桌上五颜六色的餐盘里盛着腐皮沙拉、烤面筋、烤鸡肉串和刺身等料理。

被领进的包厢用竹帘隔成半独立空间,与外界隔绝。教师们聚餐时总要费心挑选不会遇到学生或家长的店铺。想起当小学教师的朋友曾说:这职业公私界限实在模糊。

新山聪美在坐垫上舒展双腿,拿起桌上的酒杯。加入大量青柠与薄荷的莫吉托,轻轻摇晃便散发清爽香气。

“那么,为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的出色表现——干杯!”

桥本高举啤酒杯意气风发地说道。众人随之举杯呼应:美知惠点了黑啤,泷则要了威士忌苏打。

桥本、泷、美知惠与聪美四人以庆功为名的酒聚已有多次。尤其美知惠酒量惊人,曾让跟她拼酒的桥本烂醉如泥。而泷除第一杯外只喝软饮,从未有人见他醉酒。

聪美啜饮着想起:千寻前辈从不饮酒,聚会时只喝果汁。

“没想到真能拿下全国金奖!我超感动!”

已满脸通红的桥本立刻勾住泷的肩膀闹腾。泷俏皮地耸耸肩:”这都是二位鼎力相助的成果。”

“新山老师和桥本老师都为学生付出很多。特别是这届三年级经历环境剧变…”

美知惠突然按住眼角,或许是说到动情处。”没事没事”聪美笑着递上纸巾。她早知这位前辈意外地爱哭。

距全国大赛仅过去一周。虽不会像美知惠般回忆落泪,但听闻结果时的激动仍在聪美心中鲜活。

“松本老师也很辛苦吧?”

“我不过是打打下手。”

美知惠眯起眼睛,眼尾皱纹更深了。

初遇时聪美就对美知惠抱有好感。在学生面前脊背挺直律己甚严的她,私下竟意外随和。会聊丈夫孩子,分享当地口碑好的水管工和面包店。

最近美知惠迷上自驾游,没社团活动时就与丈夫短途旅行。她定期分发的当地吉祥物点心,都质朴可口。

“今年开始可是纯粹的泷时代!三年就斩获全国金奖了不起!”

桥本大笑着拍打泷的后背。”酒要洒了”泷劝说着,嘴角却已扬起。

(翻到这提示到最大限度了 只好再单开一页。。。。。。。。。。)

北宇治的前任顾问在休完产假后,似乎并未复职而是直接辞职了。之后接任的泷老师在上任第一年就带领社团取得了优异成绩,不过可想而知被卷入其中的学生们当时有多混乱。

“大家都成长得很坚强呢。如果我是女高中生的话,突然换成泷前辈来当老师,一定会吓一跳吧。”

“新山,你在音大的时候对泷可是爱理不理的呢。”

“因为泷前辈那时候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嘛,说话方式太严厉了。”

“这点我确实在反省。那时候年轻气盛,说话难免带刺。”

“在我看来,泷老师、新山老师还有桥本老师,现在也都还年轻着呢。”

美知惠眼角泛起笑纹。”美知惠老师也还很年轻哦。”桥本立即接话。

“哎呀,真会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美知惠老师,泷刚来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难道没有’这个狂妄的年轻人!’这样的想法吗?”

“怎么会。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美知惠轻声笑着,泷用余光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泷这样流露出不安的样子实在罕见。

顾问和副顾问——用这两个词就足以概括他们的关系,但两人实际如何相处,聪美她们并不清楚。不过,泷从音大时代起就是容易受到年长者青睐的类型。

美知惠伸手夹了一块厚蛋烧放到自己的小碟里。黄白相间的切面上,正袅袅升起热气。

“教师这份工作,分寸很难把握。不像公司那样上下级分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作为副顾问,我常常会思考该在什么程度上配合顾问的工作…我认为该批评时就要批评,这才是对学生负责,不过这种想法可能已经过时了,现在也有老师奉行’绝对不批评’的原则。”

“果然当老师很不容易啊。”

桥本夸张地表示赞同。聪美偷偷用筷子夹走了沙拉上的一粒玉米。

“说实话,谁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我和前任顾问相处得不太好,至今仍在反省。不过,泷老师和我的教育理念很相近,合作起来很顺利。”

“我也很庆幸有松本老师担任副顾问,弥补了我很多不足。”

泷语气诚恳地说道。美知惠仰头喝了一口黑啤酒,喉咙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能帮上忙就好。”她总是能把酒喝得津津有味。

“你父亲怎么说?”

正专心啃炸鸡的桥本突然凑过来问道。泷轻轻耸了耸肩。

“没说什么特别的,就说了句’恭喜’。”

“少来了,你这是在掩饰害羞吧。你父亲心里一定很感慨,儿子变得这么出色了。…而且,千寻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句看似随意的补充,虽然带着桥本一贯的轻快语气,却隐隐包含着触及核心的试探。泷的动作瞬间停滞,随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拿起湿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手指缝——尽管他的手本来就十分干净。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

聪美这才惊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音竟如此响亮。这句未经思索就冲口而出的回应,音量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桥本和泷都惊讶地转头看她。聪美有些不好意思,无意识地用手指拨了拨垂在肩上的长发。

“千寻前辈也一定很高兴。绝对,绝对是这样的。”

“没错没错,千寻肯定在说’泷这小子干得不错’呢。都能想象他笑起来的模样了。”

泷的双眼突然泛起一层水光。他垂下眼帘,试图藏住晃动的眸光。沉默着用手指按住眼角的样子,让注视着这一幕的聪美也鼻腔发酸,慌忙低下头去。身旁的美知惠适时递来纸巾,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般反应。

“看来对学生们也好,对我们也好,今年都是收获满满的一年呢。”

桥本说着往后靠上淡绿色的墙壁,嘴角还沾着啤酒泡沫。

“能帮上泷的忙我也很开心啊。哎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美知惠确认啤酒杯见底后,拿着菜单问桥本:”要续杯吗?”趁着两人向店员点单的空档,聪美微微探身向前:

“泷前辈今天也该多喝几杯吧?”

“我也要吗?”

“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说的也是呢。”

泷的嘴角终于绽开一丝笑意。那头标志性的天然卷发在他头顶轻轻晃动,显得格外柔软。

“那我也再来杯highball。”

“哦?泷也要喝?试试抹茶啤酒怎么样?”

“不了,highball就好。”

“你这人真是毫无冒险精神啊。”

桥本大笑着按下呼叫铃,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转眼珠:

“对了泷,你对冲绳有兴趣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着要不要去玩玩…”

“确实是个好地方…”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啊服务员来了!”

“刚才的话题到底什么意思?”

“麻烦两杯highball——“

“根本没在听人说话嘛。”

看着泷对自说自话的桥本露出无奈的表情,聪美和美知惠相视而笑。这熟悉的相处模式,和大学时代简直如出一辙。

就着喜悦下酒,愉快的夜晚渐渐深了。

九 新・幹部役職会議

周六的午后。难得没有社团活动的这一天,由于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宇治川附近的家庭餐厅里客人寥寥。最角落的卡座能清楚看到窗外的景色,坐在最里面位置的梨梨花为了掩饰紧张,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玻璃杯。

她用自助饮料区的橙汁和葡萄汁调制的特饮卖相极佳,漂亮地分成了两层。探索美味饮品搭配是梨梨花和奏的小乐趣,今天奏正在尝试咖啡混合牛奶与可可的热饮,正适合十一月的微寒时节。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美玲面前摆着梨梨花特调的水果茶——冰红茶混合橙汁。向来不爱尝试新口味的她起初狐疑地打量着杯子迟迟不肯下口,尝过后却坦率地称赞”好喝”。

梨梨花、奏、美玲。这三人周末单独聚会实属罕见,但今天情况特殊——毕竟是被即将引退的学姐们叫出来的。

身旁奏的马克杯正冒着袅袅热气。梨梨花交叠双腿,稍稍向前探身。坐在她们正对面的是久美子、丽奈和秀一——三位担任干部职务的三年级前辈。

“抱歉啊,休息日还把你们叫出来。”

穿着便服的久美子微微弓着背。平日散着的长发今天扎成了马尾,沿脸颊垂落的发丝带着自然的弧度,为侧颜添了几分生动。

身旁的丽奈一如既往冷静地喝着咖啡,而坐在久美子另一侧的秀一则拘谨地缩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点的薯条。

“完全没关系啦!能见到前辈们超开心的!”

“听你们这么说就放心了。最近很忙吧?”

“呵呵,毕竟要准备前辈们的引退仪式嘛。”奏轻抚着黑发发梢笑道。

十月全国大赛结束后,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迎来了短暂休整期。三年级成员将在下周引退式后正式离部,除了报考音大的学生外已基本不再参加活动。随着前辈们离开,部员人数锐减,即便全员到齐也显得空落落的,无处不在的寂寥感挥之不去。

“这个时候召集我们,是要谈下届干部人选吧?”一直静观其变的美玲单刀直入。丽奈淡然点头:”正是。”

梨梨花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看到三位干部齐聚时她就隐约猜到,但预感成真时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部长、副部长、鼓号队队长——这三个职位在部内本就举足轻重,继任者人选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在梨梨花初中时的吹奏乐部,部长一职采用的是竞选制。全体部员都会拿到选票,各自投票给认为合适的人选。通常会有三四人参选,得票最多者当选部长,次席担任副部长。至于第三名之后的得票数则不予公开,这大概是顾问老师的体贴之举。

北宇治的制度则完全不同,采用的是前辈指名制。听说比她大两届的吉川优子部长,以及大一届的黄前久美子部长,都是这样从前任手中直接接过部长职务的。这种制度最大的好处是不会给落选的部员带来心理负担,但缺点或许在于没有充分考虑本人的意愿。

梨梨花悄悄瞥了眼奏和美玲。自己本就不是当领袖的料,部长人选想必会在这两人中产生。她们都是公认的实力派,特别是美玲,在低年级女生中拥有狂热粉丝,被私下奉为偶像。

“我们上一届原本只有部长和副部长两个职位,但因为负担太重,就增设了鼓号队队长,变成三人体制。今年这样运作得很顺利,所以明年也打算延续这个模式。”久美子解释时,秀一和丽奈都注视着她。久美子似乎有些紧张,一直在摆弄开衫的袖口。

“关于人选我们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你们三位最合适,所以今天把你们叫来了。”

“不愧是久美子前辈,慧眼识珠呢。”

奏满足地眯起眼睛。看来大家都已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久美子只是笑着敷衍过去。听着两人的对话,梨梨花微笑着用吸管搅动杯中的饮料,鲜艳的橙色与紫色在杯中旋转交融。

“所以呢,我们想请梨梨花担任下一任部长。”

“诶?”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梨梨花差点弄掉吸管,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我吗?”

“不愿意吗?”

面对慌乱的梨梨花,久美子显得异常冷静。见她微微偏头的样子,梨梨花连忙摆手。

“不是不愿意,只是为什么是我……我还以为自己顶多当个副部长,奏或者美玲不是更适合当部长吗?”

“哎呀呀,辜负这番好意可太浪费了,新部长大人。”奏打趣道。但此刻的梨梨花根本无暇应付这样的玩笑。

“但我真的不行啦!我根本不是当部长的料!”

“我觉得剑崎同学很适合当部长。”

“看,美玲也这么说。”

“不不不,哪里适合了?话说美玲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剑崎同学人缘很好,和一二年级都能相处融洽,同时乐器也吹得不错,这样的人选并不多见吧?而且上一届干部都是铜管组的,这次让木管组当部长也能保持平衡。”

“好冷静的分析……”

听着美玲条理分明的发言,梨梨花不禁扶额。而奏从刚才起就一直偷笑,似乎觉得她慌乱的样子很有趣。

“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可以代劳哦?以后就叫我’奏部长’怎么样?”

“啊,我其实是想请奏担任副部长的。”

听到这里,久美子急忙插话。奏撅起嘴唇,夸张地将上半身斜靠过来。

“诶——为什么我是副部长啊?久美子前辈选择梨梨花而不是我呢?”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啦!”

“当然是开玩笑的。既然梨梨花当部长,选我当助手再合适不过了。”

见久美子松了口气的样子,奏故意耸了耸肩。

“这种说法,简直像是在说我不适合当部长呢。”

“才、才不是!只是觉得奏一定能好好辅佐梨梨花……”

“哼。不过既然是久美子前辈的请求,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谁让我是最可爱的后辈呢

奏说着灵巧地单眼眨了个wink。坐在久美子旁边的秀一明显被这气势镇住了,想必正在心里吐槽”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后辈”。

“剑崎同学当部长,奏当副部长的话,那我——“

“想请铃木同学美担任鼓号队队长。”丽奈接过玲的话头。她泰然自若的态度与方才久美子形成鲜明对比。

“你音乐知识丰富,又擅长将技术要点转化为语言指导。二年级里铃木同学无疑是最合适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就不好惹。”秀一补充道。梨梨花在心里暗暗点头。

鼓号队队长需要在合奏时进行指导,所以说话有分量的孩子更适合。从这个角度看,美玲确实是完美人选。

被两位前辈夸奖,美玲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睛。从短发间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红。

“如果大家觉得我可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小美肯定没问题的!”

“连久美子前辈都……谢谢。”

美玲双手撑在桌上深深鞠躬。见她这么郑重,久美子慌忙摆手:”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看着依然谦逊的前辈,梨梨花再次感到温暖。她一直很喜欢久美子这种平易近人的特质。

“……等等!怎么感觉已经正式决定了啊——!”

“新部长要加油哦。”丽奈一脸认真地点头。

“虽然会很辛苦,但有困难随时可以找久美子商量。”秀一竖起大拇指。

“哇好一副男友做派…”

“喂喂哪里像了”

“而且还不自觉”

“我只是普通地给建议好吗”

看着丽奈和秀一斗嘴,久美子连忙打圆场:”好啦好啦”。那模样仿佛映照出未来的自己,让梨梨花越发不安——我真的能像这样游刃有余地协调大家吗?

“梨梨花一定没问题的。”

听到这句话,梨梨花猛地抬头。久美子朝她用力点头:

“你负责指导一年级生时就做得很好。叶月还夸你特别可靠呢。”

“而且还有我在呢~”奏整个人靠上梨梨花的肩膀,柔顺的黑发蹭得她脸颊发痒,发梢飘来甜甜的发油香气。

“呜…我知道了。事到如今,我下定决心了!”

“好样的!”

见梨梨花握紧拳头,久美子他们啪啪鼓掌。奏满意地勾起嘴角,美玲直视着她的眼睛点头道:”我会支持你。”

部长这样的职位,原本觉得与自己毫不相干。更何况是强校的部长!光是想象就胃痛,但实在不想辜负敬重的前辈们的期待。

梨梨花抓起玻璃杯,将自制的混合果汁一饮而尽。清爽的甜味在喉咙迸发,身体内部渐渐发热。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但这种感觉并不令人讨厌。

“我,剑崎梨梨花……正式接受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部长一职!”

既然宣言了就不能反悔。她直视久美子的眼睛,对方朝她伸出右手。梨梨花也用力回握——可能是用功学习的证明,久美子右手中指有写字茧。”真是感动的瞬间呢”奏调侃道。

从相握的手心,传来久美子温暖的体温。

十 旧・幹部役職会議

会议空转,毫无进展。

世界史课上学过的这句话,不知为何浮现在久美子的脑海。暮色中的公园杳无人迹,两排褪色的长椅在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花坛里的波斯菊开着淡粉与深粉的花朵,已有部分花瓣开始凋零。

“所以到底选谁好?”

坐在久美子身旁的丽奈握着插了吸管的纸盒饮料问道。另一张长椅尽头的秀一歪着头沉吟:”唔…”久美子仰望着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将一颗杏仁巧克力送入口中。巧克力在舌尖融化,露出里面的杏仁。

“真是定不下来呢。”

月色真美。纤细的新月悬挂在靛蓝色的天幕上。久美子望着月亮,又吃了一颗巧克力。这已经是第二包了。

关于下届干部人选的问题,是久美子他们引退前必须解决的难题。北宇治的传统历来是由现任干部指定继任者,久美子他们也是这样从前任手中接过重任的。

——但轮到他们自己做决定时,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这届二年级生都很优秀,却找不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领导型人物。

“铃木同学肯定要进干部组。”最早提出这点的是丽奈,那时天还亮着。放学后三人匆匆聚在公园商议——选择这里是因为在学校可能会被其他部员听见。

“铃木是说美玲?”

“为什么一定是她?”

“技术上需要支柱。”丽奈的指尖轻叩长椅扶手,”虽然我不擅长判断谁适合当部长。”

“那小日向梦呢?她水平也很高啊。”

“不行,那孩子被推到台前会承受不住的。”久美子摇头。作为小号声部的王牌,梦更适合在演奏层面发光发热。

“我也觉得美玲适合当核心,她挺会照顾人的。”

“那就让她当部长?”

“嗯…或许队长更合适?”

“为什么?”

“从人际交往能力来看…”

久美子的回答让丽奈微微蹙眉。她陷入沉思时,瞳孔总会轻轻颤动。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惊飞了在花坛边觅食的麻雀。

“你是说人际交往能力的问题?”

“美玲那孩子确实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久美子轻轻叹了口气,”让她专注技术指导可能更合适。”

“就像丽奈这样的定位?”秀一脱口而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丽奈立刻眯起眼睛。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秀一马上举起双手投降。

久美子看着两人熟悉的互动,不由得轻笑出声。她从长椅上伸直双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想得头都疼了。”

“关键问题还没解决呢。”丽奈用吸管搅动着饮料里的冰块,”部长人选。”

“部长啊…”久美子托着下巴,”到底谁合适呢?”

“单簧管组的怎么样?”

久美子开始一个个回忆二年级部员的面孔:”单簧管组整体很团结,但单独带队的话…”

“萨克斯组?”

“性格都很开朗,但交际圈比较固定…”

“长笛组?”

“个性太强,容易走极端。要是有像优子和夏纪前辈那样互补的组合就好了…”

“双簧管?”

“性格太温和,处理不了纠纷。不过梨梨花倒是很适合当副手…”

“打击乐?”

“那些孩子有时候太较真了…”

“圆号?”

“太依赖团队氛围…”

“小号?”

“梦的实力最强,但她肯定不适合当部长…”

“长号?”

“都是好孩子,但遇到问题容易退缩…”

“低音组?”

“美玲确实最适合,但她已经是鼓号队队长了…”

“这不全都否决了吗?”秀一苦恼地揉乱头发,”根本选不出来啊!”

“话说回来,”丽奈用混合着无奈和钦佩的目光看向久美子,”你还真是把每个部员都了解得这么透彻。”

“有吗?我觉得很普通啊。”

“不,这正是久美子的厉害之处。你总是认真对待每个人。”

难得被夸奖,久美子不由得露出腼腆的笑容。秀一突然”啊”地拍了下手。

“要不我们换个思路,考虑求君怎么样?”

“月永求?低音提琴的那个?”

“对对,那家伙意外地很有人望。”

“怎么想都不适合当部长吧……而且绿离开后的北宇治,求君会变成什么样实在难以想象。”

“人际方面确实有点问题。不过我觉得他应该能处理好。”

“虽然想抱期待,但这赌注有点大。”

久美子从长椅上站起来,俯视着仍坐着的两人。用脑过度让她觉得思路已经僵住了。

“要不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换换心情?”

“赞成。”

丽奈立刻响应久美子的提议。三人来到附近的便利店,为了补充糖分都选了甜食。秀一买了冰棍,久美子选了杏仁巧克力,丽奈则要了冰茶。

短暂的休息后,重新聚在公园的三人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久美子用臼齿嚼着形状不规则的杏仁巧克力,低垂着眼帘。

“完全没头绪,但必须得决定啊。”

“确实。啊,久石怎么样?那孩子在二年级里也很突出。”

“奏啊~”

“这语气是几个意思?”

“不,她确实很突出,能力也没得说。”

只是显然不适合当部长。本质上,奏是那种躲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类型。

或许是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秀一耸耸肩:”有那么糟糕吗?”

“我觉得久石挺合适的。”丽奈松开吸管说道。

“真的?”久美子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怀疑。

“因为她很优秀。”

“优秀是没错啦。但让奏当部长……嗯,当副手倒是可以。”

“那部长谁来当?”

想象站在奏身边的人选时,久美子心中自然有了答案。

“果然还是梨梨花吧?”

“啊,剑崎啊。”

“虽然我觉得她更适合副手或辅助的职位。但能驾驭奏的恐怕只有梨梨花了,而且她俩在一起时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梨梨花和奏——这个组合再合适不过了。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终于看到一线曙光,久美子感到无比兴奋。

“这个组合挺不错的吧?”

“我也赞成。”

秀一和丽奈的表情看起来也都对这个决定感到满意。

久美子从长椅上站起身,正对着两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就选她们俩。”

选择某人担任要职,是一种托付信任与期待的行为。被选中的两人或许会觉得责任重大而倍感压力,又或许将来久美子他们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

有时候,做出选择比被选择更加困难。这是久美子升入三年级后深刻体会到的道理。每一个决定都伴随着责任,而此刻的久美子并不想逃避这份责任。

“嘛,不管选谁应该都能做好的。毕竟连我们都勉强应付过来了。”

“什么叫’连我们都’?我们可是连泷老师都称赞过的优秀团队。”

“这话从队长嘴里说出来真是…”

“副部长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看着斗嘴的秀一和丽奈,久美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什么好笑的?”丽奈微微蹙眉。

“抱歉抱歉,就是觉得你们关系变好了呢。”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因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们相处融洽,当然会开心啊。”

“久美子你真是…”

不知为何露出无奈的表情,秀一和丽奈对视了一眼。有时候这两人会表现出比久美子更了解彼此的默契。正因为知道这份默契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久美子才能安心地与两人相处。

季节已入深冬,刺骨的寒风刮过脸颊。等引退后,三人共处的时光就会大幅减少了吧。每当想到这个现实,胸口就会涌上一阵酸楚。

再一会儿。希望这样快乐的时光,还能再延续片刻。

将近似祈祷的情感化作嘴角的微笑,久美子对两人绽放出温暖的笑容。

十一 未来への約束

当被问及”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时,久美子大概会想起今天。

握着鼠标的手在颤抖。屏幕上显示的大学放榜页面中,输入准考证号码的空白栏正等待着她。上午九点整。提前五分钟就坐在父亲电脑桌前的久美子,用发抖的手指按下回车键。在显示”线路繁忙”的数秒后,两个汉字跃入眼帘。

『合格』

看到文字的瞬间,久美子不禁欢呼起来。听到动静的母亲从门外探进头来:”考上了?”

“嗯!第一志愿!”

“恭喜!今晚做手卷寿司庆祝吧!”

站在母亲身旁的父亲依旧板着脸,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

“嗯!”

面对父亲特有的祝贺方式,久美子回以灿烂的笑容。

高三的二月初旬。这一天,决定了久美子毕业后的去向。

“真好啊,终于从备考中解放了”

第二天,在离家不远的家庭餐厅里,久美子和秀一举行了小小的庆祝会。之所以只有两人,是因为他们是恋人关系。每当直面这个事实,久美子都会感到难为情。那是糅合了羞涩与喜悦的微妙心情。

勺子插入芝士焗饭的瞬间,融化的芝士拉出细丝。刚吃一口就烫得她张开嘴:”好烫!”

“秀一的主战场才刚要开始呢”

“第二学期才把第一志愿改成公立大学,时间果然不太够啊。不过好在保底私立录取了,比起那些孤注一掷只报国立还要做好复读准备的人,算是轻松多了”

吹奏乐部员的备考格外艰辛。由于全国吹奏乐大赛要等到十月下旬,正式引退的时间更晚。在学业上落后于早早引退的其他社团学生是必然的,想要后来居上需要付出极大努力。

“府立大学的初试是什么时候来着?”

“三周后。放榜更要等到三月初。”

“离解放还远着呢。”

“是啊,真够呛。”

秀一的第一志愿府立大学和保底私立大学都与久美子的不同。无论秀一去哪所,两人注定要上不同的学校。不过因为都在京都,久美子并不太担心他们的关系会受影响。

比他们高一级的后藤与梨子学姐这对情侣,如今正维持着东京与京都的远距离恋爱,听说依然甜蜜。夏纪曾说”他们迟早会结婚的吧”,每当和秀一在一起时,这句话就会不经意浮现在久美子脑海。

“就算大学不同,加入同一个社团也不错啊。”

“为什么?”

“这还用问……能多待一会儿不好吗?”

秀一理所当然般的发言让久美子感到脸颊渐渐发烫。为了掩饰,她在桌下轻轻用小腿碰了碰秀一的腿。

“干嘛啦”秀一笑得像在逗弄缠人的猫。

“大学社团…能跨校参加吗?”

“可以啊。有前辈就加入了其他学校的强队吹奏乐团。”

“大学也有吹奏乐大赛呢。”

“京都强校可不少。”

全日本吹奏乐大赛除初高中组外,还设有大学组和职场/社会组。大学组与高中组一样限55人以内,职场组限65人以内,均需演奏指定曲与自选曲。全国大赛名额高中组有30校,大学组仅15校,职场组26校。无论到什么年纪,进军全国都是场硬仗。

“不过要说还继续搞吹奏乐吗…还真有点犹豫。练习太辛苦了。”

快乐与煎熬总是一体两面。那些全心投入演奏的日子对久美子而言无可替代,但若问是否想重来一次,却很难立刻回答。

毕竟,练习实在太累人了。

“久美子大学里没什么想做的事吗?”

“嗯…学习肯定会认真啦。”

“了不起嘛。”

“要考教师资格证嘛。其他的倒没怎么想,光担心能不能考上就够呛了。”

“反正入学后再决定也行。不参加社团也是个选择。”

“秀一有什么计划?”

“我打算先打工。总不能一直靠零花钱过日子。”

“打工啊…我也得找找看。”

该开始什么?该选择什么?新生活就是接连不断的抉择。久美子把勺子搁在吃了一半的焗饭上,端起橙汁。熟悉的酸甜滋味在口中漫开。

“对了,旅行的事怎么说?”

“啊?”

话题突然转变让久美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旅行。这莫非——不,这肯定是在说和秀一的旅行吧?

两人单独旅行。既然是恋人,制定这样的计划本没什么奇怪。虽然不奇怪——但过夜是不是还太早了!

久美子的大脑开始全速运转。喜欢秀一是毋庸置疑的。当初她说想保持距离时,秀一半句怨言都没有就接受了;她当部长陷入苦恼时,秀一也始终在身边支持着她。

久美子心里清楚:她绝对不能接受秀一有其他恋人。既然如此,两人的恋爱关系也应该循序渐进地发展才对。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对这段关系即将发生的决定性变化感到恐惧——自己显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觉得就近找个地方就行。福井怎么样?说不定意外不错。或者三重县?久美子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等、等一下…”

“嗯?”

秀一诧异地歪着头,看向突然打断他的久美子。

“那个…旅行是不是还有点早?”

“倒不如说现在决定都算晚了。都二月了,这种事得早点规划”

“可、可是秀一还要考试…”

“这个不用操心。反正考完试就没事干了”

“话是这么说…”

“怎么?久美子不想去旅行?”

秀一明显露出不安的神情。那眉梢下垂的表情像极了讨食的大型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久美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最近越来越觉得秀一这种表情可爱得要命。

“我、我当然也想去…”

听到这话,秀一瞬间眉开眼笑。他用筷子切开铁板上的汉堡肉,”就是嘛”地松了口气。将汉堡肉分成四等份后,秀一大口咬了下去。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后,他突然用爽朗的语气说道:

“哪有吹奏乐部的毕业旅行不带部长的道理啊!”

“…什么?”

“我是说部里的毕业旅行。每年三年级都会组织的嘛,我们也该筹备了”

“原、原来是部活旅行…”

久美子浑身脱力地靠向椅背。秀一不解地歪着头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话说回来,原来是这样啊。我完全忘了还有部活旅行这回事。”

“嗯?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总之,我们得先决定去哪里。”

如果要去旅行的话,应该是在三月中旬,国立大学后期考试结束后的时间。今年三年级部员有29人,就算有人不参加,规模也相当可观。

“我记得去年吉川部长说过,他们是找旅行社商量后决定的。不过也要看具体人数…”

“要决定的事情好多啊。”

“加油啊,部长。”

看着竖起大拇指微笑的秀一,久美子轻轻鼓起脸颊。作为三年级毕业旅行的负责人,这将是身为部长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

“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首先得确定候选地点。”

和秀一在家庭餐厅聊完的第二天,久美子把叶月、绿辉和丽奈叫到了放学后的空教室。虽然已经到了这个时期,三年级学生还是会来学校上课,但课程内容基本以自习为主。

报考国立大学的学生们为了准备考试,每天放学后都会留在教室里学习。已经确定录取的推荐生和私立大学组的学生们通常会早早离开,以免打扰他们。尤其是升学班的气氛格外紧张,连从教室前的走廊经过都要小心翼翼。

丽奈在升学班中又是个特殊的存在,她准备去美国的大学就读。为了配合那边的日程,她将在九月入学,在此之前会在日本继续音乐和英语的学习。

绿辉早已通过推荐确定了录取,叶月也在十二月就拿到了合格通知。真由、燕和顺菜等其他吹奏乐部的三年级学生因为以国立大学为目标,此刻都不在场。

“我我我!如果是旅行的话我想去北海道!”叶月活力十足地举手说道。

“绿我想去金泽呢~那里有很棒的美术馆。”

“我无所谓。硬要说的话…温泉之类的?”

听到丽奈的话,绿辉开心地在胸前合掌。

“那兵库怎么样?绿和家人去过城崎温泉,超级棒的!”

“温泉啊…和大家一起悠闲地度过也不错呢~”叶月边说边把重心靠在椅背上,前面的两条腿都离开了地面,椅子摇摇晃晃的。丽奈撑着下巴,瞥了这边一眼。

“久美子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嗯…哪里好呢。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去哪里应该都会很开心吧。”

这句无心的话语不知为何让丽奈满意地翘起了嘴角。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在光线的映照下,她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也这么觉得。”

那笑容太过美丽,久美子不由得看呆了。从水手服领口露出的修长脖颈,在白色的光线中勾勒出优美的轮廓。

“部长!”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久美子一惊,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站在那里的是一手抱着文件的梨梨花。”我也在哦~”奏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从走廊零星传来的乐器声,甚至让人感到怀念。看来社团活动时间开始了,吹奏乐部员们的谈笑声从走廊传来。

“你们两个怎么了?话说现在部长是梨梨花你才对吧?”

“久美子前辈在我心里永远是部长啦~”(天无二日,我心中只有黄前部长一个太阳)

梨梨花边说边大步走进教室,啪地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双手在额前用力一拍。

“就是这样!其实有件事想拜托前辈们~”

“到底是哪样啊…”

“好啦好啦,久美子前辈难得见到可爱的后辈应该很高兴吧?不如先叙叙旧?”

奏在一旁悠哉地说着,梨梨花急得撅起嘴:”现在才不是叙旧的时候啦!”

“哎呀,真遗憾呢~”奏夸张地耸耸肩,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遗憾。梨梨花猛地探出身子:

“久美子前辈们已经决定毕业旅行去哪了吗?”

“还没呢。正打算现在商量来着。”

听到回答,梨梨花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毛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太好啦~”

“那我想提议——要不要考虑冲绳呀!”

“冲绳!梨梨梨你这主意太棒了!”叶月立刻来了兴致。丽奈和绿辉也纷纷附和:”听起来不错””绿辉最喜欢冲绳了~”

久美子上次去冲绳还是初中修学旅行。虽然之后再没去过,但作为旅行目的地确实很有吸引力。不过…

“去冲绳的话预算会超吧…”

“哎呀~难得纪念旅行,久美子前辈怎么计较起这个啦?”

“当然要在意啊,团体旅行和个人旅行完全两码事。话说为什么突然提冲绳?梨梨花你喜欢冲绳吗?”

被问到的梨梨花忸怩地搓着手指

“其实是桥本老师转达的邀请啦~”

“邀请?”

“没错!一个叫’AquaLark’的主题乐园三月要在冲绳开业,他们想请北宇治参加开业活动~”

“AquaLark?就是那个把整座岛开发成度假村的地方吧?早上新闻还报道过。”叶月插话道。

“就是那个!”梨梨花用力点头。久美子对这个名字也有印象,用手机一搜就找到了官网。

AquaLark是将本岛附近的真日瑠岛整体开发成的观光胜地,集游乐园、购物中心、电影院、野生动物园、海上活动等项目于一体。岛上还建有大量住宿设施,目标客群不仅限于国内游客。

“重头戏是园区内的游行表演,但他们还希望我们能在园区内做些近距离互动的小型演出。游行由现役部员负责,所以想请三年级前辈们负责室内演奏环节。毕竟交给前辈们最让人放心嘛~”

“这话听着开心,但退役这么久大家水平肯定退步了。而且能开始练习也得等考试结束后…真的没问题吗?”

“肯定没问题的。肌肉记忆可不会轻易消失哦。”奏眯眼笑道。

梨梨花紧接着提高音量:”还有啊~听说参与者住宿有特别优惠!我们现役部员住集训所,但三年级前辈们可以住酒店当作毕业旅行~这是桥本老师提议的。”

“这也太棒了吧!我举双手赞成!”

叶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绿辉双眼放光地欢呼”好期待!”,丽奈也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具体是什么时候?”

“三月十五日。”

“哇,这日程够紧的。刚好是后期考试结束啊…”

考虑到要提前去冲绳,参加后期考试的三年级学生恐怕得考完试就立刻赶过去。久美子摩挲着下巴想:其实三月下旬会更合适些。

“住宿费打折这种好事可不常有,冲绳多棒啊。久美子——我们去吧!就这样说定了!”叶月像祈祷般双手合十。绿辉投来期待的目光,丽奈则轻轻拂开垂落的黑发。久美子轮流看过三人的表情,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那我先问问年级群里大家的意见。”

“真的吗?前辈们能一起来我太开心了!”梨梨花高兴地高举双手。奏掩着嘴轻笑:”有久美子前辈在就等于有百人之力呢。”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有个三年级专属的聊天群。这个群通常用于毕业典礼、庆功宴等事务性联络,因避免消息轰炸而禁止闲聊,主要由干部和声部负责人发布通知。

令人欣慰的是,久美子发出冲绳之行的提议后,大多数人都积极响应。有人写着”就算前期考试没过,后期考完也一定要去!”,甚至还有”做好复读准备也要去演奏!”这种让人担心的发言。

决定之后便是各种手续。久美子的日子顿时忙碌起来。她先与顾问泷老师商量,协调日程后拜托他安排交通和酒店。往年都是通过旅行社由学生自行办理,但今年因涉及演出,泷老师提供了诸多便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最终报价比久美子预估的预算低了不少。

行程定为三天四夜。演出前一天抵达,表演结束后尽情观光。一、二年级由泷老师带队,三年级则由美知惠老师陪同。由于是毕业旅行性质,美知惠老师只会在演出前日和当天随行,其余时间三年级可以自由活动。

住宿安排确定后,接下来就要着手制定演出曲目。与参加游行的一、二年级不同,三年级将在园区广场的小型舞台上进行表演。

演出时长约三十分钟。在编排节目时,乐器的配置至关重要——如果乐谱要求的乐器不全,就需要重新分配给其他声部。

越是深入思考,久美子需要决定的事项就堆积得越多。

“久美子前辈,好久不见!”

“哇,部长!辛苦了”

“考试结束了吧?恭喜您”

刚踏进乐器室,后辈们就纷纷打招呼。久美子小心避开忙碌的她们,伸手去拿被搁置在架子角落的乐谱盒。这里归档着历年购置的乐谱,平时会根据需要复印使用。

要演奏新曲自然需要花钱买谱。虽然大家都想吹奏流行乐曲,但每年能引进的新曲数量受预算限制。在定期演奏会和校外演出中,如何在有限条件下呈现最佳效果,正是考验部员们实力的时刻。偶尔有人从前辈留下的乐谱中发现珍品,还会因眼光独到受到称赞。

“啊!高坂前辈辛苦了!”

正专注翻阅乐谱的久美子闻声抬头,只见穿着制服的丽奈正向这边走来。方才还轻松向她问好的后辈们,在丽奈出现的瞬间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久美子苦笑着朝她挥手,丽奈则一边冷淡地对后辈们点头说”辛苦了”,一边凑过来看久美子手中的乐谱。

“找到合适的了?”

“唔…还拿不定主意”

“这样啊”

丽奈把书包放在墙角,卷起水手服的袖子。今天本该由久美子、丽奈和副部长秀一作为三年级代表来挑选乐谱,但秀一因备考缺席了。

“这是问卷调查的汇总结果。”
丽奈展开一张折叠的纸,上面罗列着在年级群里征集到的三年级部员想演奏的曲目:

  • 《爱的预兆》(Omen’s Of Love)
  • 《宝岛》
  • 《唱吧!唱吧!唱吧!》(Sing Sing Sing)
  • 《迪斯科小子》(Disco Kid)
  • 《曼波5号》(Mambo No.5)
  • 《赛德娜》(Sedna)
  • 《故乡的天空in Swing》
  • 《西区故事组曲》(West Side Story Medley)
  • 《九月》(September)
  • 《利兹与青鸟》
  • 《鲁邦三世主题曲》
  • 《校园天堂》
  • 《阳光再现》(Another Day of Sun)
  • 《深紫乐队组曲》(Deep Purple Medley)
  • 《无法买到真爱》(Can’t Buy Me Love)
  • 《非洲交响曲》(African Symphony)
  • 《巴西》(Brazil)
  • 《龙舌兰》(Tequila)

——虽然还有其他候选曲目,但久美子暂时移开了视线。列出的曲目要么是吹奏乐经典,要么是过去演奏过的——都是考虑到练习时间不足而提出的选择。

“因为是面向普通观众的演出,果然还是选些热闹的曲子比较好吧。虽然练习时间不够是个问题。另外,缺少的乐器声部得重新分配。”

“今年三年级有29人吧?就算不是全员参加,大部分曲子应该都能演。”

“话是这么说…但三年级没有双簧管和巴松管,像《利兹与青鸟》这种就不行了。而且以现在的生疏状态,难度也太高了。”

“不能把那些演奏双簧管的后辈叫来吗?游行的话她们应该只是场边护卫吧?”

“说好是三年级独立完成的演出啊。我倒是更担心人数问题,人太少的话听起来会单薄吧。希望能让观众真正high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来劲了。”

“……真像丽奈会说的话。”

“这反应什么意思?”

丽奈用手肘轻轻戳了下久美子,惹得她”噗嗤”笑出声来。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久美子还不是一样。”

“也许吧。”

两人相视而笑。自从引退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互动了。

接着她们默默翻看起乐谱。是要用大家提议的曲目编排整场演出,还是加入其他曲目?在架子深处的纸箱里,甚至堆放着连归档都被放弃的乐谱。当久美子翻动那叠因日晒而泛黄的纸张时,一张乐谱轻轻飘落在地。

“啊。”

久美子的目光被乐谱上的标题牢牢攫住:

《重逢~面向未来的约定~》 (再会 ~未来への約束~)

泛黄的明朝体字迹,是她完全陌生的曲名。

“丽奈,你知道这首曲子吗?”

“没听说过。”

丽奈将黑发别到耳后,凑过来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泛起淡淡光泽。

“我查查看。”

久美子掏出手机输入曲名,立刻搜到一段画质粗糙的视频——某所学校的毕业典礼录像。

“好像是以前流行的合唱歌曲,据说曾被用在电视剧的毕业场景里。”

“哦?什么样的曲子?”

丽奈伸手按下播放键。流淌而出的钢琴声带着湿润的忧伤,前奏结束后,学生们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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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过去,世界被光明充满,
向着闪耀的未来,
我们正准备迈出第一步。
你可曾知道,
曾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日子,
总有一天会变成珍贵的回忆。
今天,我们与友人暂别,
踏上名为人生的旅程,
肩负着勇气与希望,
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曾共同分享的喜悦,
曾共同分担的悲伤,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与你共度的日子。
再会,
再会,
相信那天我们许下的约定,
让我们一起走向无尽的未来。

(日文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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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は明け 世界に光が満ちる
輝く未来に向かって
僕達はいま踏み出そうとしている
知っていたかい
当たり前だった日々が
いつの日か思い出に変わることを
僕達は今日 友と離れて
人生という名の旅に出る
その背に勇気と希望をのせて
己の人生を歩んでいく
分かち合った喜び
分かち合った悲しみ
君と共に過ごした日々を
僕は一生忘れやしない
また会おう
また会おう
あの日交わした約束を信じて
果てしない未来を生きていこう

歌曲结束时,久美子停止了播放。这是一首非常适合毕业典礼的合唱曲。闭上眼睛,沉浸在歌曲中的丽奈,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我们唱这个吧。”

“诶?”

突然间丽奈说出了什么,久美子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丽奈轻轻地扯了扯嘴唇。

“我想在节目中间加入一首有歌唱的曲子。如果全是节奏感强的曲子,就没有层次感,还是应该有一首慢节奏的歌曲。”

“唱歌啊。北宇治好像很少做这种演出吧。”

“是啊。所以,我想试试看。人数少的话,伴奏乐器可以精简……像是用上低音号的合奏怎么样?由真由和久美子两个人负责伴奏。”

“就两个人?其他呢?”

“打击乐什么的。如果乐器太多,声音会被掩盖,我不太想加其他乐器。嗯,感觉这样会做出好东西。”

丽奈带着一脸的笃定,将乐谱收进手里。她脑海中似乎已经有了完整的节目计划,边用手指在写有问卷结果的纸上游走,边嘟囔着各种曲名。

“不能随便决定哦。”

“我知道啦。”

丽奈用指尖轻轻拨开落在肩上的黑发,似乎得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啊,我还是想让普通观众也看看北宇治的厉害。”

丽奈这句充满自信的话让久美子不禁笑了出来。即使已经退役,丽奈一点都没变。这一事实让她感到很高兴。

然后,两天后,在久美子和丽奈长时间的讨论之后,节目安排终于确定了。

  • 《西区故事组曲》(West Side Story Medley)
  • 《曼波5号》(Mambo No.5)
  • 《故乡的天空in Swing》
  • 《重逢~面向未来的约定~》 (再会 ~未来への約束~)
  • 《阳光再现》(Another Day of Sun)

总演奏时间约为二十五分钟。包括MC和准备时间等,预计将在三十分钟内完成。

“《故乡的天空》,有大号的独奏哦!”

当她翻看乐谱的瞬间,叶月兴奋地说道。

虽然三年级的部员们在全国大会后都已经引退,但为了这次演奏会,他们很久没来参加社团活动了。由于国公立大学的前期考试尚未结束,只有久美子、叶月和绿辉这三位三年级学生参加了低音部分的练习。

久美子已经很久没和一、二年级的同学们一起使用同一个部分练习室了,一踏进教室,心中便涌上了满满的感慨。教室里那股略显尘土的气味,响亮的乐器声,强烈的怀旧感让久美子的鼻子微微一酸。

“叶月要独奏,之前好像没有过吧。”

“是啊,大号真的是和独奏无缘的。”

“底音乐器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久美子一边回应,一边用布擦拭她的上低音号。久违地触碰到上低音号,感觉它比记忆中的更加带有金属的气味。

“所以能有独奏真的很开心。福田洋介老师,谢谢谢谢……”

叶月像是对天祈祷一样,心怀感激地为编曲家表达谢意。久美子则在上低音号的一号活塞上滴入油。

这首将《故乡的天空》改编成爵士风格的曲子在吹奏乐部中非常受欢迎,每次定期演奏会的曲目调查中都会排名靠前。曲中有单独的独奏部分,包括单簧管、长笛、次中音萨克斯、大号、长号、小号和鼓,每种乐器都有亮相的机会。每当乐器安排好,都会听到“为什么圆号没有独奏部分啊!”这种来自圆号部员的抱怨。

“叶月前辈要独奏吗?真棒!我也希望能去听。”

“叶月前辈,加油!”

“唉,我也想看久美子前辈的雄姿,真可惜在正式演出期间不能看到。”

美玲、皐月和奏三人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练习新曲的乐谱。据说这次的游行会持续四十五分钟,要在岛内的道路上边走边演奏,显然这次的演出会相当艰苦。

久美子她们并不完全了解情况,但开幕式似乎是一个相当大型的活动。听说会和全国知名的强校的啦啦队、花式棒球队、舞蹈社等一起参与游行。

“我也想和绿前辈一起参加正式演出。都在同一个冲绳,真是……”

“绿也有同样的想法。虽然当天我们会分开行动,但一定要努力哦。”

“好!”

手中拿着低音提琴,求强有力地点了点头,绿辉则用温暖的眼神注视着他

久美子久违地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到温暖。和谐美好的关系,确实是美丽的。

“真由前辈还不参加练习吗?”

“嗯。等到考试结束之后──等等,奏,你什么时候开始叫真由前辈名字了?”

“早就这样叫了。只是久美子前辈没注意到而已。”

奏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嘴角上扬。她那轻轻飘动的黑发中,竟然有着天使般的光环。

“是吗?”

“是的呀。那么,真由前辈呢?”

“啊,真由她打算在前期考试结束后加入我们。其他三年级的同学也打算在考试结束后回到练习中。”

“是吗,那真是好事一件呢。不过,三年级和我们要分开练习,应该没什么机会一起练习吧。”

“是啊,游行的练习是户外的。”

“因为会晒黑,我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训练。北宇治的特色是坐奏吧,根本不用非得参加游行嘛。”

奏故意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手放在脸颊上,轻轻叹了口气。坐在角落的弥生也点头表示同意,激烈地上下摇头。

“大号真的会让肩膀很疼啊。希望有人能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倒是挺喜欢的。不过,就是和姐姐不在一起有点遗憾。”

“雀和弥生真的是运动神经很好,我也得努力,不能拖大家后腿。”

抱着上低音号的佳穗握紧了拳头。自从上次参加Sunfes之后,参加游行的机会不多,对一年级的她们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美玲看着一年级同学们的脸,严肃地说:

“你们三个,考虑动作很重要,但首先要确保能把曲子背下来。和Sunfes时不一样,这次是大家一起吹的。”

“咯噔。”

“为什么皐月一副被说中事实的表情?”

美玲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皐月紧闭双眼,委屈地说:“有时候真的是会忘掉嘛。”

在部员中,背谱的能力是参差不齐的。每个人有各自的记忆方法,但最终,最有效的记忆方式就是通过反复吹奏,直到完全用身体记住,这种近乎军事化的训练方式,最终是最能帮助记忆的。

“嘿,嘿,这首《再会》只有歌词和唱谱,怎么没有其他部分呢?”

正在看乐谱的叶月疑惑地抬起头。
“哦,是的。”久美子一边指着乐谱,一边解释道。

“这是计划中的合唱曲哦,上低音号负责伴奏。”

“合唱!”叶月吃惊地喊了一声,坐在她旁边的美玲则感慨地点了点头:“真是下了很大决心啊。”

“这是丽奈提议的。她说想让节目更有起伏感。”

“绿觉得合唱真的很棒啊,练习起来也很开心。”

“绿前辈在视唱练耳方面也很厉害呢。”

“我觉得求君的歌声也很好听哦。”

“啊……谢谢。”

被绿辉夸奖后,求腼腆地笑了。如果他是只狗的话,现在大概已经高兴地摇着尾巴了。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幕的奏偷偷凑近久美子的耳边低语道:“好久没看到他这种表情了。”语气里隐隐透着点小小的不满。

“还有啊,这首曲子我们还是第一次演奏吧?”

叶月举起的,是《阳光再现》(Another Day of Sun) 的乐谱。这是电影《爱乐之城》中的一首曲子,在这次的节目中是最为新颖的一首。奏笑着解释:

“这是上个月在商店街演奏活动用新买的乐谱。因为梨梨花说她想吹这首曲子,我也很赞成。如果能帮上前辈们的忙就太好了。”

“梨梨花和奏果然都喜欢这种类型的曲子啊。”

“这种曲子是?”

“时尚的那种啦。”

听到叶月这么说,奏像名门千金那样拎起自己的裙摆,优雅地鞠了一躬:“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久美子移开了视线,开始确认活塞的状态。她按下活塞,感受到弹簧回弹的触感从指腹传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通过吹嘴将气息注入上低音号中。锐利的气流高速穿过管体,从喇叭口发出低沉的声音——那是调音时的降B音(B♭)。

“啊~就是这个声音。”

那熟悉的音色渗入全身,震动着她的鼓膜,令人心情愉悦。

看到久美子紧紧抱住了优风,叶月立刻用假声模仿起乐器说话:“好挤啊~”

美玲则叹了口气说道:“别闹了,差不多开始练习吧。”

“知道啦!”

“美玲酱今天也好帅气~”

“皐月你别学她那样!”

美玲带着一丝羞红的侧脸斥责着她。皐月“咯咯”地笑着,把大号放回了支架上。她小小的身体几乎被乐器完全遮住,从久美子的位置已经看不到她了。

随后几天过得非常忙碌。国公立大学的考试日渐临近,老师和学生的表情也变得愈发紧张。真由和燕每天都在计时做着过去的考试题。

秀一也因学习变得非常忙,久美子很难主动开口说要见面。她忍不住在手机上向姐姐吐槽,结果收到一条带着猫咪贴图的回信:“你也太小看升学压力了吧。”

『我也参加过升学考试的好吧』

『就是这种态度啦!你啊,总是一副秀一的温柔就像拧开水龙头就能流出来的水一样,想当然地接受着』

『……什么意思?』

『就是你把他的好视作理所当然了』

『我才没有那样想』

『那就好。像他那样的好孩子,可不多见的哦,你要好好珍惜他』

「我又不是不知道……」刚打出一半的文字,久美子便停下了手指。要是被姐姐看出她因为被说中要害而急着反驳,反而会显得更加难堪。她最终决定只发送一个贴图,结束这场对话。

由于还没举行学期末的结业式,一、二年级的学生仍有平日课程。而吹奏乐部在上课时间内练习会被其他老师责备,因此想练习的三年级成员,不是将乐器带回家,就是等到第五节课结束后再来学校练习。

周末的练习,久美子她们也会参加。不过并非和现役部员们完全同步,她们只参加上午的基础合奏练习。其余时间,三年级生则是在分部练习室里进行自主练习。

“早上好。”

“早上好!”

三年级的部员久违地回到社团,显然让一年级的学生们都紧张了起来。久美子和丽奈一进音乐室打招呼,大家立刻正襟危坐。连原本因三年级不在而变得松散的二年级生,最近似乎也恢复了紧张感,专心致志地练习着。

不过与其说是因为三年级生,不如说是“丽奈效应”吧。久美子偷偷瞄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前任鼓号队长。即使已经退部,丽奈的气场依然强大。

“那么,我们开始基础练习。首先是长音训练。”

基础练习的指挥,主要由鼓号队长美玲担任。高挑的美玲挥动指挥棒,四肢修长的身姿格外醒目。

“五、六、七、八——”

随着美玲的节拍,久美子吹响了吹嘴。即使只是简单的长音训练,只要人数一多,音色就会变得厚重。各类乐器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层层交织、融合,最终融为一体。空气随之震动,仿佛轻柔却有力地拂过肌肤表面。

“不愧是铃木学姐,就算高坂学姐在也毫不动摇呢”

“哈——好帅气——”

美玲作为鼓号队长的评价相当不错,尤其受到部分后辈部员的热烈支持。偷偷听到的那些悄悄话,简直就像某位偶像的粉丝俱乐部成员在讨论自家推一样。

“美玲从旁人眼中看起来就是‘酷美人’,会有人憧憬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其实她也有可爱的一面……不过嘛,那些就留给身边的人知道就好。”

奏如此若无其事地说着,作为副部长的她,在久美子听到的范围内,评价也还算不错。虽然有时候让人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在工作上她干练可靠、毫无疏漏——这似乎就是部员们眼中的“奏”。

至于梨梨花,大家的评价都惊人一致:“总之就是温柔。”

对于做得不太好的部员,她总会亲切地说“没事啦~”“下次加油哦~”来安慰;看到有人情绪低落时,也会轻声鼓励“你已经在努力啦,这样就很好了~”。

她细致的关怀配上悠然温和的氛围,让她无论是在后辈还是同届同学中都非常受欢迎——久美子是这样看的。

“那么,基础练习就到这里结束。”

“谢谢学姐!”

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基础合奏练习,在美玲的发话中落下帷幕。

今天的练习计划是:早上十一点前为基础合奏,之后现役部员会继续进行合奏练习,下午则移师户外。而三年级的成员们则转移到分部练习室,自行进行一天的个人练习。

久违地吹奏起圆号,久美子感受到的,是「自己退步了不少」这一现实。

由于嘴部肌肉的力量变弱,高音部分难以维持;气也不像以前那样绵长,很快就会喘不上来。

“一天不练三天退”——这是吹奏乐部常听到的教诲,如今她深有体会。有了空档,就更难恢复原本的状态:

按下活塞的时机、呼吸的控制、吹奏高音时嘴唇的形状——这些过去能下意识完成的细节,现在却都得一个个重新去回忆、去体会。

不过,看起来陷入苦战的不只久美子一人,其他三年级的部员也都在努力找回自己的感觉。而在这之中,唯独还在现役的丽奈,演奏水准却丝毫未减,甚至更加精进。

“呃——哈啊~”

到了下午练习时段,久美子走到走廊上,一边揉着酸痛的脸颊肌肉。她的嘴已经快要肌肉疼痛了。

久美子靠在窗台栏杆上,一个人眺望着窗外。天空一片澄澈,连一朵云都找不到。隔着玻璃望去,是毫无杂质的清澈蔚蓝。

她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将窗户打开。冷冽的风立刻从缝隙间灌了进来,吹拂着因练习而发热的身体,带来一阵舒服的凉意。

操场上,现役部员们穿着运动服,正在认真练习游行步伐。五米八步的间距,大家的动作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站在队伍里时,视野里只有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但从俯视的角度来看,就会开始在意整队的完成度。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练,部员们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现在尚且如此,等到加上乐器一边吹奏一边走路时,恐怕就会暴露出更多问题了。美玲手里拿着扩音器在指挥,不过久美子离得太远,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

一、二年级的部员们练了一会儿走步之后,美玲放下扩音器,似乎是进入了休息时间。接着,梨梨花拿起扩音器走到前方,就在那一瞬间,现场的气氛明显地松弛下来了。

就像拉紧的线被放开两端,立刻变得松松垮垮。

虽然隔着距离,久美子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但从动作来看,大概是在说笑打趣的样子。这当然也可以形容为“轻松愉快的氛围”。

但久美子作为前任部长的直觉,在看到这一幕时却泛起了一丝无法忽视的不安。

就像考试提前写完卷子,正准备交卷时却突然意识到可能遗漏了某个小错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模糊感。

“……嘛,可能只是我多想了吧。”

她把视线收回来,注意到窗户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份存在感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久美子摇了摇头,将打开的窗子重新关上。冷风顿时消失无踪,只剩下走廊里那股微温的空气还残留着。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秀一打来的。

“久美子,听得见吗?”

听到秀一的声音,久美子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正一边吃着刚用微波炉加热好的冷冻意面当午饭,一边接起了电话,连叉子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机上。

“啊,嗯。能听见。只是有点…紧张起来了。”

“久美子有什么好紧张的?”

“因为……”

侧耳倾听时,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春日气息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结果怎么样?”

听筒里传来秀一吞咽唾沫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突然明朗:

“考上了。第一志愿,合格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久美子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激动得差点摔了手机,又手忙脚乱地握紧。

“真的?”

“千真万确。骗你干嘛。”

“恭喜!哎呀,太好了。秀一真的很努力呢。”

久美子由衷地感叹着,秀一却用掩饰害羞般的笑声说:”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松了口气。”

“总算能考虑将来的事了。和久美子的大学校区很近,见面应该很方便。”

“能一起上学吗?”

“这要看选的课表吧。不过…尽量多待在一起就好了。”

“嘿嘿。”

“傻笑什么啊?”

“没什么~”

久美子任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秀一随口说出的话语,让她心里泛起甜意。

“这样就能帮忙准备演奏会了。虽然好久没碰长号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吹好。”

“生疏是难免的。我恢复状态也费了不少功夫。”

“真的假的?明明退役才没多久啊。”

“啊,对了,秀一还得练歌呢。”

“歌?有这回事吗?”

“当然有。我会陪你练习的。”

久美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着,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用叉子搅动着意面,热气依然从面条间袅袅升起。

各大学前期考试的放榜日期虽然不同,但相差不过几天。确定录取的三年级学生们陆续开始参加练习,音乐室顿时热闹起来。不过也有四名同学遗憾落榜,他们仍在为后期考试专心备考。丽奈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面不改色地在编制表上写下:”让他们负责打拍子就好。”

“久美子,从今天开始请多指教啦。”

真由微笑着说道。打击乐组的顺菜和燕也现身了——三人都顺利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

得知能和姐姐一起去冲绳,雀简直高兴坏了,每到休息时间就翻开旅游指南,对着佳穗她们喋喋不休:”这个超适合姐姐!””好想带姐姐去这里啊!”

看似悠闲的时光缓缓流逝,但距离正式演出已不足十天。回归的部员们先进行密集的个人基础练习,随后转入三年级专属的合奏排练。由于音乐室被一、二年级占用,多功能教室暂时成了三年级生的排练场地。

扇形排列的椅子和谱架前,约二十五名三年级部员手持乐器就座。站在前方台子上担任指挥的,正是丽奈。

这次演出原本预定由桥本老师担任指挥。久美子能理解泷老师需要指导一、二年级而无法分身,但为何不由副顾问美知惠老师接手,反而让桥本老师负责呢?是有什么特别用意,还是存在成年人的难言之隐?

桥本老师因工作繁忙,要到演出前一天才会现身。校内排练本应与一、二年级练习同步由泷老师指导,但今天他因公务无法到场,于是前任鼓号队队长丽奈临时担起了指挥重任。

众人先进行调音,随后合奏《曼波5号》——这首在过往演出中演奏过无数次的经典曲目。

“一、二、三、四!”

随着口令,熟悉的旋律从乐器中迸发。欢快的打击乐节奏瞬间将狭小的教室染成南国风情。久美子紧盯着乐谱,活塞键在指尖快速起落,生怕跟不上快节奏。虽然演奏这首曲子总是令人愉悦,但只要稍有节奏偏差就会显得土气。

终章来临,丽奈手势一收结束演奏。久美子将嘴唇从吹口移开,短促地呼出一口气。丽奈双手撑在指挥台上环视众人:

“实话实说。虽然人数确实少了,但大家的水平都比以前退步了。”

直白的指摘让部员们难堪地垂下视线。经过三年吹奏乐部的锤炼,即便在演奏中他们也能轻易察觉自己的退步。

“纵向的和声线条还能更精准。要注意音粒的形态,把节拍卡准。”

“是!”

“现在重点练习问题段落。首先,圆号组的那个连音,三个人必须完全同步。”

“明白。”

“关键的长笛独奏部分,要加入清晰的滚舌音。”

“好的,抱歉。”

“长号组的高音区没吹到位,要注意稳定性。”

“明白。”

丽奈逐一指出各声部的问题。引退后久违的合奏排练,让久美子重新体会到这种被精准挑刺的感觉。

所以吹奏乐部才会这么累人啊——久美子听着丽奈的训话暗自思忖。当追求音乐臻于完美时,就不得不直面自己拙劣的部分。尤其是合奏时当众被指出失误,任谁都会畏缩。

演奏进步固然欣喜。被夸赞”吹得真好”,或是突破昨日做不到的事都令人雀跃。但通往完美的道路充满荆棘,这是不争的事实。

丽奈有着与音乐相伴终生的觉悟。对她而言,小号是值得托付人生的存在。那么自己呢?久美子凝视着金色上低音号映出的模糊面容,轻轻呼出一口气。升上大学后,自己还会继续音乐之路吗?

“从去年春天新生入部起,我就反复强调:观众不在乎你是不是新人。他们评判的只有当下呈现的音乐质量。这个理念至今未变。我不愿北宇治被当作泛泛之辈,而要让大家听见最棒的北宇治。”

丽奈紧攥指挥棒吞咽唾沫,眉间浮现的皱纹或许泄露了她的焦灼。

“我明白时间紧迫。大家刚经历升学考,状态生疏在所难免。但正因如此,请拼上性命投入剩余时间的练习。这是我们作为北宇治成员的最终演奏,必须追求完美。”

“最终”这个词汇重重砸在心底。”明白!”部员们的应答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随后丽奈的斯巴达式指导持续进行着。每首曲子完整排练后,她会逐一指出瑕疵段落。无法当场修正的细节将成为次日午后合奏的课题,部员们忙着在乐谱上标注要点。毕竟被指出问题不等于立刻就能改进,个人练习时间的投入同样关键。

《曼波 No.5》《西区故事组曲》《故乡的空中摇摆》《Another Day of Sun》四首曲目演奏完毕时,距离练习结束的时间已经不到三十分钟。丽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随即指示道:“我们赶紧来一遍《再会》。”

久美子和真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再会》的演奏只有悠扬的优风号和打击乐负责。

卡、卡、卡、卡。鼓棒敲打出四拍节奏,作为开始的信号。久美子和真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开始奏响第一音。那悠然的旋律简单而明了,没有任何复杂的技巧。因此,每个音符的质量都显得格外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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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共同分享的喜悦,
曾共同分担的悲伤,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与你共度的日子。
再会,
再会,
相信那天我们许下的约定,
让我们一起走向无尽的未来。

分かち合った喜び
分かち合った悲しみ
君と共に過ごした日々を
僕は一生忘れやしない
また会おう
また会おう
あの日交わした約束を信じて
果てしない未来を生きていこう

合唱声在室内回响。由于平时就有为自己部分的谱子进行练习,吹奏乐部员们的歌唱能力相当高。女高音、男高音、女中音。高低起伏的男女歌声完美融合。

久美子小心翼翼地吹奏优风号,尽量不打扰到合唱。她注意尽量用最好的音色,让真由能够听得更清楚。

这首歌的主角是合唱,伴奏仅仅是衬托。她不能不小心音量过大,遮盖了歌声,也不能因演奏偏差而打扰到歌唱者。

然而──,久美子盯着乐谱,眉头微微皱起。她感觉自己和真由的优风号音色似乎没有完全契合。就像是喝到有点没完全溶解的咖啡牛奶一样,微妙的、不完全的感觉,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歌曲结束后,丽奈沉默地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静静地开口。

“优风号,责任重大。你们两个要好好协调呼吸。”

“是的。”

“合唱很好。不过,演出当天是在户外演唱,记得稍微提高音量。”

“明白了!”

“那我们最后再来一遍。”

丽奈举起指挥棒,久美子和真由准备好优风号。站在指挥台上的丽奈,眼神中无疑透出对久美子的信任。久美子不想辜负这种期待。

“久美子,今天练习结束后留下一起练习吗?”合奏练习结束后,真由对久美子说。

“如果久美子留下来,我也留下吧。还有独奏要练习。”

“绿我去看看一、二年级同学的站位练习。求君跟我说,他们的步伐还不太合,我去教他们些技巧。”

“求君说的?”久美子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稍微睁大。自己倒没什么,倒是没想到求会关心后辈部员的表现。绿辉笑着回答道。

“求君现在负责指导仪仗队呢。虽然本人抱怨是被奏强推着接下的任务,但意外地很会照顾人。这孩子只要分配好职责就能认真完成。”

“不愧是绿辉的徒弟啊~”

“嘿嘿!”绿辉骄傲地挺起胸膛。久美子原本还担心绿辉毕业后求会不适应,看来是多虑了。

“久美子,我先回去了。待会儿有课。”

提着乐器盒的丽奈飒爽地走近。与结束升学的久美子不同,丽奈为九月赴美忙着音乐课程和英语学习。

“这样啊,加油。”

“嗯,明天见。”

目送丽奈离去时,绿辉喊着”我也一起下楼~”追了上去。久美子挥手道别后,众人各自回到座位。

抱着银色上低音号的真由轻声叹息:”丽奈真厉害,小号水平还在不断提升。”

“确实了不起。”

“可我感觉自己退步了。果然太久没练习…拖久美子后腿了,抱歉。”真由失落地垂下眉梢,久美子慌忙摇头:”完、完全没有!我比之前也生疏多了。”

“乐器真是奇妙呢。稍一懈怠立刻反映在音色上,技巧也会生锈。脑海想象的音色与实际吹奏总对不上。”

“我懂!连情绪波动都会影响演奏。吵架时连合奏都会走调。”

“所以说合奏最需要感情融洽啊。”真由搂紧上低音号,白皙的眼睑轻抚淡色瞳孔,嘴角浮现温柔弧度。

久美子翻动乐谱,停在《重逢》那页。确认过丽奈标注的要点后,她看向真由:”再合奏一次?”

“好。”

闲置的节拍器在椅上启动,指针规律摆动发出”咔、咔”声响。久美子与真随着机械韵律,再度奏响和声。银色与金色的上低音号管身,在暮色中泛起温暖光泽。

节奏是合的,乐谱上也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久美子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她完全找不出原因。

两人继续合奏了几次,但那种不协调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真由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怎么了?」

「对了,我忘了给你们带礼物。」

「礼物?」

真由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一条丝带和一个香蕉插图,写着“东京香蕉‘我找到了’”。

「我去东京参加考试的时候买的。」

盒子里有四个东京香蕉。真由一一指着,说道:「这是给丽奈的,这是给绿的。」

「给你们的,叶月和久美子。」

「谢谢哦!我超喜欢这个!」

叶月高兴地走了过来,接过真由递来的东京香蕉。正要打开时,突然有一个打击乐器的同学叫她过去,叶月赶紧把东京香蕉放进口袋里。「等会儿吃!」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大号走向多功能室的角落。

「谢谢你带礼物。」

「没关系,反正是顺便买的。」

久美子一边说着感谢,一边接过礼物,撕开包装袋。封口一打开,一股甜甜的卡士达味便扑鼻而来。久美子咬了一口,柔软的口感瞬间充满了嘴巴。

「好好吃啊~。刚才累了,甜味真的很治愈。」

「太好了,虽然这是土特产,但我以前没吃过。所以不确定好不好吃。」

「是吗?话说,真由你自己呢?」

「我没有买自己的。土特产不就是买给别人的吗?」

久美子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京香蕉,已经剩下三分之二。

「你吃过的地方我就切掉,要不要一起分?」

「别这么客气。只要久美子开心了,我就很高兴了。」

「是、是吗?」

真由自信地点点头,久美子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觉得强迫她有些奇怪,久美子就直接把剩下的东京香蕉吃了。

“我去漱个口。”久美子对真由说完,走出多功能教室来到走廊角落。久坐让臀部发麻,她原地伸展大腿,顺便晃动手腕。僵硬的肌肉逐渐放松的感觉令人舒畅。

走到洗手台前,她用肥皂仔细清洗指缝。双手掬起水,认真漱口。透明的水流从龙头倾泻而下,在洗手池形成薄薄水膜。从指间不断滴落的水珠,在水面激起细碎涟漪。

正用手帕擦着手准备返回时,楼梯下方传来部员们的交谈声。似乎结束户外练习的一、二年级生正在收拾。窃窃私语像是新生们的对话:

“现在情况真的糟透了。气氛超可怕,根本不想参加声部练习。”

“没想到那两人会闹这么僵…”

“要是能快点和解就好了。”

“话说梨梨花前辈也该管管吧…”

“说实话部长没什么威信啊。就算被她提醒也…”

“练习时气氛太松懈了…”

“要是演出时出错怎么办…”

“只能祈祷护身符显灵了…”

“那个步距感觉总是不对,是我腿太长了吗?”

“得了吧。”

“你也太敷衍了。”

随着有气无力的笑声,谈话声渐渐远去。她们似乎上楼了。久美子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

从只言片语推测,单簧管组似乎发生了矛盾。连新生都在抱怨,说明问题已经相当明显。梨梨花虽是新任部长,但毕竟只是二年级生。如果她难以解决,自己是否该出面协助?远征本就容易因环境变化引发纠纷,出发前就出问题实在不妙。

或许该先找单簧管组的二年级生了解情况,调解分歧。帮助双方理解彼此受伤的根源,引导她们和解才是上策。

久美子靠上走廊墙壁,重心落在脚跟。裹在室内鞋里的脚趾抬起又放下。低头时,她注意到深绿色地板上有一块不自然的黄色污渍,像是谁没擦干净的明亮颜料。

“您在这里做什么?”

“哇啊!”

突然的声音吓得久美子差点失衡。猛地转头,只见提着上低音号的奏就站在身旁。运动服散发防晒霜的淡香。

“什么啊,是奏啊…”

“什么呀?这么可爱的后辈跟你打招呼,你却摆出一副像遇见妖怪一样的表情。”

奏撇了撇嘴唇,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久美子连忙左右摇头解释:

“不是不是,我没那样呢。练习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刚才解散了,我因为要收拾器材,所以回来晚了一点。”

“梨梨花呢?”

“她正在陪那些遇到困难的同学练习。说实话,进展不太理想。”

“刚才听说,吹单簧管的后辈好像闹矛盾了?”

听到久美子这么一问,奏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然后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笑着撇撇嘴说:

“哎呀,居然让前辈的耳朵听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些误会而已。你知道二年级的诗织和樹吧?那两个人,好像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生。”

“那……”

恋爱相关的矛盾本就时有发生,而且关系往往很容易僵化。奏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先喜欢上他的好像是诗织,但告白的却是樹。最后那个男生和樹在一起了,结果……‘我明明先喜欢的,怎么这么不公平?’‘那你早告诉他啊,胆小鬼!’‘哈?’‘说的也没错啦……’就是这么一闹,矛盾就这么升级了。”

“真是太糟糕了。”

“确实糟糕。单簧管部可是北宇治的宝贝,没想到竟然因为恋爱闹到这种地步。这就是恋爱的可怕之处了呢,前辈。”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们觉得前辈您肯定很懂这其中的道理。”

听着奏那拉长的语尾,久美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么,这问题有办法解决吗?如果你们处理起来有困难,我可以帮忙。我可以去和她们聊聊。”

“为什么要你帮呢?”

“为什么要我帮?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有困扰吗?”

“固然是有点儿麻烦,但是前辈您马上就要离开了吧。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事情,前辈也就没法帮忙了,所以没必要提前介入解决问题。”

话音刚落,久美子感觉仿佛被一只透明的钝器狠狠地击中了脑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震撼。

察觉到争执气息的那一瞬间,久美子不由自主地打算用自己以往的做法来应对,心想如果是她的话,必定如此处理,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样对社团有益。可当她想到自己那自以为是的想法时,又感到十分惭愧,便故作镇静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毕竟,善意与多管闲事有时确实很相似。

“抱歉,刚才做得有点过头了。”

“哪里哪里,我很感激你的关心。毕竟我知道久美子前辈不喜欢争执。而且,梨梨花确实处境艰难,那孩子太温柔了,总容易让人骄纵起来。呵呵,感觉她还有点像久美子前辈呢。”

“那个……”

久美子有些慌乱时,奏轻轻地对她微笑着。她甩动着那闪闪发亮的发梢,走到久美子身旁。透过衣料,奏那有着分量的二头肌紧贴着久美子的手臂。

“你可以更信任我们一些哦。”

“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是信任你们的。”

“是吗?不过我一直觉得,即便你当部长的时候,也总喜欢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解决问题。说‘信任’也不尽准确……倒不如说‘依赖’比较贴切。作为部长,我总觉得你一个人担得太多了。”

“哪、哪会那样……”

“嗯,不过我当然也很喜欢久美子前辈这种性格啦。”

听到那仿佛是敷衍似的“喜欢”两个字,久美子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竟让后辈把自己看成这样,多少有些尴尬。她原以为自己对这些不足之处隐藏得还算得宜。

为了转移话题,久美子把视线转向正要用的旧校鞋——那些穿得多了,早已注定一旦不去学校便失去作用的鞋子。

“奏,你觉得自己当副部长能行吗?”

“当然了,我可比久美子前辈灵活呢。”

“真的吗?”

“而且,我并不认为没有波澜的人际关系就是最理想的。稍微有点摩擦反而对社团健康有益……嗯,虽然可能会让梨梨花的胃有点不舒服。”

这正是与久美子迥异的社团观念。久美子当部长时,总是拼命防止争端的萌芽;而奏则用不同的角度观察社内情势。

“你一定要好好支持梨梨花哦。”

“当然啦,哪怕不用前辈您提醒,我也是她的右臂。”

说着,奏还特意弯起自己的右臂,仿佛在炫耀一般。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那位本来气呼呼的后辈竟然显得格外可爱,久美子不由得喷笑出声。

“奏,你这种样子,我真喜欢。”

“怎么啦,怎么突然说这话……嗯,既然我这么可爱,被前辈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真是,正是这种地方。”

久美子笑得越发灿烂,奏则撇了一下脸,故作不在意地转过头去,但她那通红的双颊却藏不住她的心情。

从第二天的练习开始,泷老师亲自前来指导。直到正式演出前,平日下午四点半前他将指导三年级合奏,六点前则负责一、二年级的游行排练。

“想必大家都在忙于备考和新生活的准备。能在这样的时刻再次与各位共同演奏,我由衷感到欣喜。对我来说,你们是北宇治第一批与我共度三年时光的重要学生。”

他温和的双眼微微眯起,双手交叠放在谱架上,缓缓环视在座的每位部员。

“正式演出将由桥本老师担任指挥,但在交托给他之前,我希望尽可能完善演奏水平。昨天胜过前天,今天胜过昨天——这种追求卓越的精神正是北宇治的珍贵之处。虽然久未合奏难免生疏,但让我们携手共创无悔的演出吧。”

“是!”

“那么从《西区故事组曲》开始。”

泷老师轻轻挥动指挥棒。久美子等人架好乐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每个细微动作。呼吸的节奏,衬衫摩擦的声响——构成泷老师存在的一切声音都令人怀念。

他朝打击乐组示意,定音鼓渐强的轰鸣顿时响彻教室。

久违接受泷老师指导,依然令人惊叹。他能精准捕捉音准偏差与不和谐音,细致入微地指出问题。

“圆号组请再试一次刚才那段。对,就是进入部分。”

“打击乐组,切分音的停顿部分再稍缓些。”

“长笛组,这里想象让音色更饱满些。要柔和。”

“小号组,高音区困难可以理解,但音质太粗糙了。要准确瞄准。”

“合唱部分,男高音声部单独再唱一次吧。上低音号进入太谨慎了。细致是好事,但需要更大胆些。”

未能当场修正的问题将成为课后作业,各自练习以便下次合奏改进。如此循环往复,音乐便在不断打磨中日臻完美。

久美子和真由的优风号合奏仍然不能说完全协调,但与最初开始合奏时相比,已经有所改善。久美子侧耳倾听真由吹奏优风号时,被那美妙的音色所惊艳。整个喇叭都能传出饱满的声音,每个音符都十分稳定。那灿烂的音色,仅仅作为听觉享受,就足以展现出她作为奏者的实力,即使是一段简单的长音也不例外。

久美子不由得在心中揣测:自己的优风号音色在真由耳中究竟是怎样传递过去的呢?若是对方在心里认为自己吹得很糟糕,那么久美子大概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在合奏过程中,久美子悄悄用横眼瞥向真由。察觉到自己的视线,真由便把长发拨到耳边,朝她轻轻一笑。

后期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那些之前未参加练习的三年级部员终于陆续赶到了练习现场。那天正是出发前往冲绳的前一天。

这些刚刚集合的部员们,显然没有时间练习乐器,因此被安排成表演队,负责鼓励观众拍手助兴。根据曲目的需要,有时还会使用扩音器或波波棒,来烘托现场气氛。

“哇——终于明天要去冲绳了啊!”

叶月边整理着乐器盒中收纳的大号边兴奋地说道。正在用十字布擦拭优风号的久美子则探视着那金色的表面。虽然由于年头长久而留下了一些细微的划痕,但远远看去,那金属表面依然闪耀着光芒。

“绿,我超期待去海边呢。天气预报说会晴天,太好了!”

“我虽然会带上泳衣,但冲绳在三月还能下海吗?”

“听说,三月十五日左右就开放海滩了。”

叶月的疑问让真由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回答道。

原本,活动的第二天计划是在酒店附近的海边体验海上活动。和丽奈买的一模一样的泳衣,也早就装在放在房间里、一直敞开的行李箱里了。

“真由,你在冲绳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呢?”

面对久美子的提问,真由微微歪了歪头,把手搭在下巴上,眉梢轻轻低垂。

「我?嗯……也许我想买些衣服吧。」

「衣服!去冲绳的话,绿,推荐穿夏威夷衬衫、卡里悠西服或穆姆穆那种哦。」

「穆姆穆?」

「那是在夏威夷语中意为『剪短』的,指的是那种设计宽松的连衣裙。就是草裙舞者穿的那种可爱的裙子!」

听着绿辉的解释,久美子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一部以草裙舞为题材的电影中的一个镜头。记得那时女主角也穿着一件大花朵、色彩鲜艳的连衣裙。

「绿果然什么都懂啊。」

叶月赞叹地点了点头,“我最喜欢衣服了。”绿辉兴奋地笑了。

「久美子,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吗?」

真由一边把乐器盒收好,一边看向久美子。久美子抱着胳膊,沉思着回答:
「嗯……我想吃点好吃的。」

「冲绳有什么好吃的呢?」

「比如说,沙塔安达奇之类的?」

「啊,太好了。我也想试试刚炸好的那种。」

真由点了点头,叶月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谷歌地图搜索着什么。

「听说酒店附近会有餐车出现,好像能吃到各种美食哦。」

「真的?太期待了!」

三年级部员们计划入住的酒店位于真日瑠岛内。酒店内并设有购物区和餐厅,据说还卖土特产,不过买什么还得看钱包情况。

音响设备和乐器的搬运等工作,将在一、二年级同学入住的团体宿舍进行。由于鼓、定音鼓等大型乐器是由会场提供,所以彩排将定于前一天,大家实际前往会场进行。桥本也会在那个彩排场地与大家汇合。

久美子站起身来,顺手拂去制服裙摆的褶皱。就在这时,她感到指尖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原来是用来擦拭乐器时用的抛光剂粘在上面了。

把正在交谈的那三个人留在原地后,久美子走出乐器室。正当她在洗手间洗完手准备用行李的时候,突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人影——是丽奈和秀一。

“在看什么呢?”

久美子朝着两人走去,步伐似乎比平常格外大。两人猛地转头望向她。

“哦,久美子啊。”

秀一松开了交叉在一起的手臂,向旁边挪了一步。借着那被迫分开的空间,久美子自然地走了进去。

“你说什么?什么?”

“不,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嗯——?”

秀一显得慌乱起来,而丽奈则依旧冷静:“我在看一、二年级同学们练习呢。他们比以前进步了不少,让人很安心,动作也确实整齐得体。”

“看,”丽奈指着窗外说道。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一列列乐器正随着演奏的节拍行进着;由蓝白两色组成的颜色卫队在旋转,仿佛在地面上绽放出艳丽的花朵。

“说起来,好像前阵子单簧管二年级的孩子们还闹过矛盾,闹得挺棘手的。”

听到秀一的话,丽奈意外地歪了歪头,说道:“是吗?”

久美子在心中暗自惊讶,没想到这消息连秀一也听进去了。毕竟男生部员们无论乐器如何,都相处得非常融洽,所以他们的信息网还真不可小觑。

“听说,并不算是真正的打架,只是气氛有点僵硬……结果整个部都沉浸在那种尴尬的氛围中,最后,部长剑崎竟然爆发了。”

“爆发?”

久美子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秀一挠了挠脸颊说道:“我也没亲眼看到,只是听说他说了‘我可不是你们的妈妈啊!’这种话。”

“竟然是剑崎?”

“真让人难以想象。”

“好啦,据说最终单簧管的那两个人也都反省了,和好了。之后,剑崎、小奏还有另外四个人还约好一起去买衣服呢。”

“怎么会弄成那样啊?”

“谁知道呢,我也是后来听说的。反正低年级的孩子总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做法。”

在阳光下行走的后辈们步伐坚定,拉长的影子仿佛像蚂蚁般整齐排列,静静地在学生们之间延伸开来。久美子托着腮帮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也好,梨梨花和奏都已经妥善解决了呢。」
蔚蓝的天空边缘,太阳正以洁白的光芒燃烧着。曾经的夏日余温如今仿佛滴落在黄色的沙滩上。

冲绳之行的早晨实在太早了——清晨五点,久美子在日出之前就醒来,匆忙整理好行装。在反复确认随身行李箱中有没有忘带东西的时候,连连打着哈欠。

「久美子,早安!」
「早安~」

在车站,久美子与丽奈会合后便一同赶往学校。因为乐器已经在前一天装上了卡车,所以接下来的安排是乘坐巴士赶往机场,再搭飞机飞往冲绳。

从宇治到大阪的关西机场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尽管集合是在清晨,但包租巴士内异常热闹。有人正拿着旅行指南规划着观光行程,有人玩起了牌类游戏,还有人忙着拍照……简直就像是在参加一次修学旅行。

巴士分成两辆:第一辆巴士的前排座位上,坐着现役干部奏、梨々花和美玲;而第二辆巴士的前排座位上,则是久美子和丽奈。秀一和吹萨克斯的ちかお则坐在第二排。

第二辆巴士里大多是三年级的部员,但也混有一些未能挤上第一辆巴士的后辈。回头望去,可以看到后排座位上,佳穂、弥生、すずめ和沙里四人正凑在一起谈话。

「大家看起来真开心!」
「冲绳这种远征,对北宇治来说还是第一次呢。听说立ちつ華前阵子还参加过美国的游行呢。」

丽奈边用手指梳理着她那乌黑的长发,边微微动着嘴唇。久美子眯起眼睛听着。

「出国啊……我可是从来没去过呢。」

「久美子,如果有机会去外国旅游,你最想去哪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久美子靠在座椅靠背上。当她抬起头时,只看到巴士灰色的天花板。

「嗯……北欧什么的?」

「意外哦,为什么?」

「因为我一生中至少想亲眼看一次极光。」

很多东西只是从新闻上听说过,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等我上了大学,花钱去体验这些也许会很不错。

「我倒是想看看大瀑布。」

「瀑布?」

「嗯,比如尼亚加拉大瀑布。」

「啊,真的见到的话一定非常壮观。说实话,我只听说过那个名字而已。」

「就算在照片里看也很有气势哦。」

「嘿,我也想去看看呢。」

「那……一起去怎么样?」

「诶?」

久美子惊讶地望向丽奈的脸。丽奈轻拨着耳边的黑发,露出了一抹调皮的微笑。

“尼亚加拉瀑布。和久美子一起的话,好像会很有趣。”
“我不会说英语啊?”
“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也还在不断学习中。”
“丽奈的‘还在学习’标准真是高啊。不过……是啊,要是打工存够了钱,就一起去旅行吧。”
“约定哦?”
丽奈竖起了小指。久美子也把自己的小指缠了上去。那是不确定、未必能实现的未来约定,但正是这些承诺,让久美子对未来的预想变得光明。

“我爱你。”
突然,耳边传来这句话,久美子和丽奈都瞪大了眼睛。缠在一起的手指也静静分开。她们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弥生和雀正面无表情地互相凝视着。

“再来一次。”
“我爱你。”
“你刚刚说什么?”
“我爱你。”
反复的对话中,丝毫不含一丝害羞。旁边,佳穗捂着嘴忍住笑;至于沙里,则是一脸彻底的无语。

“那是什么啊?”
丽奈问道,紧接着,从后排座椅靠背处探出头来的真由说道。她旁边坐着燕。

“这是‘我爱你’游戏呢。一年级的孩子们,好可爱。”
“我们家太害羞了,哪能那样玩啊。”燕红着脸说道。

“‘我爱你’游戏?”
“你不知道吗?这是个相当有名的游戏。几个人围成一圈,对隔壁的人说‘我爱你’。被说的人要么再对旁边的人说‘我爱你’,要么对对自己说‘我爱你’的人说‘再来一次’或者‘再多说点’之类的话,让对方反复说‘我爱你’。这样,害羞或脸红的人就算输了。”

“那,真的好玩吗?”
丽奈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疑惑,真由则咯咯笑起来,满脸的开心:“应该挺好玩的吧。有那种能一起做这种事情的朋友真的很好。”
“确实,这样大家的关系会更加亲密。”
“久美子也来试试吗?”
“我?不行不行。”
看到久美子使劲摇头,真由便轻描淡写地收回了建议。

“玩乐固然好,不过不能整天只顾着闲聊啊。”
丽奈瞥了一眼腕表,然后把上半身探出靠近走道的一侧。她的双手狠狠地互拍,发出“啪”的一声,破裂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正当那些热闹的部员们纷纷朝前看时,丽奈宣布道:

“在到达机场之前,我们先进行合唱练习。请一、二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开嗓子唱歌。”

正在玩UNO的男生们慌忙地把卡牌收进盒子里。丽奈与他们进行了眼神交流,坐在近处的顺菜便拿出鼓棒,伴随着“咔、咔、咔、咔”的规律节奏,久美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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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与友人暂别,
踏上名为人生的旅程,
肩负着勇气与希望,
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曾共同分享的喜悦,
曾共同分担的悲伤,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与你共度的日子。
再会,
再会,
相信那天我们许下的约定,
让我们一起走向无尽的未来。

僕達は今日 友と離れて
人生という名の旅に出る
その背に勇気と希望をのせて
己の人生を歩んでいく
分かち合った喜び
分かち合った悲しみ
君と共に過ごした日々を
僕は一生忘れやしない
また会おう
また会おう
あの日交わした約束を信じて
果てしない未来を生きていこう

车厢里回荡着部员们的歌声,热闹的合唱一直持续到巴士抵达机场。

“欢迎光临~”

刚踏出冲绳那霸机场,写着”めんそ~れ”(冲绳方言:欢迎)的迎宾牌便映入眼帘。这里比京都高出十度的气温让机场内随处可见穿短袖的旅客。商店里陈列着色彩缤纷的商品,装饰用的假木槿花更添几分南国风情。

“有卖金楚糕耶,正好爸妈让我带些回去。”

“还有排骨面呢。”

“说到冲绳果然得是风狮爷吧。”

“其实我从没吃过午餐肉…”

“豆腐脑 is 什么?”

“啊——饿死了。”

兴奋的部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所见所闻。虽然脸上洋溢着长途跋涉后的解放感,但距离住宿地还有段路程。

“午餐要到达住处后才供应。请大家排好队,不要妨碍其他旅客!”走在最前头的梨梨花回头喊道。她的语气一改平日的拖沓,显得干脆利落。这位新部长已然驾轻就熟。

又经过四十分钟车程,在渡轮码头等候一小时后,二十分钟的海上航行终于将他们送达真日瑠岛。从机场出发约两小时,北宇治一行总算抵达目的地。

一、二年级前往集训所,三年级则入住酒店安置行李。三年级基本是四人一间,以蓝白为主色调的房间里并列着两套带隔断的双层床,空间足够宽敞。从窗户能望见附近的海岸,阳台更能感受带着咸味的海风。

由于人数关系,久美子和丽奈被分配到双人标间。丽奈选了靠窗的床,久美子则占据靠过道的位置。浴室的浴缸格外宽大。

“这房间真不赖。”丽奈边用湿巾擦拭行李箱滚轮边说。久美子深表赞同。

在美知惠老师监督下享用完酒店自助餐,他们步行前往集训所。约十五分钟的路程后,真正的忙碌才开始。从卡车卸下乐器,三年级生聚集在小礼堂,一、二年级似乎借用了小型体育馆练习。

“这个场地租用到下午四点半,包含收拾时间,大家动作要快!”
“明白!”

部员们齐声回应久美子的指示。先进行试音,随后调音。三百六十度环绕的乐器声虽与乐曲相去甚远,但这种杂乱无章正是久美子所钟爱的。

“抱歉抱歉~来晚了!”

小礼堂门开的同时,桥本老师挥舞着手臂跑上舞台。他那件艳丽植物图案的夏威夷衬衫,与微胖体型意外相称。从短裤延伸出的双腿,比久美子记忆中的肤色黝黑许多。

“桥本老师晒得超黑啊!”面对打击乐组员的疑问,他豪爽大笑:”昨天刚玩过桨板冲浪!”

“你们演出结束后也要观光吧?推荐香蕉船或者玻璃底船。冲绳的海超棒——虽然天气关系可能有点凉。”

“话说为什么是桥本老师当指挥?”

“糟了,得从头解释才行。”他轻拍额头,”主办方是我高中老友,有次喝酒时他问’有没有厉害的吹奏乐团’,我立刻推荐了北宇治。后来因为泷老师要带现役组,就由我接手指挥。啊咧?好像没说明白?算了无所谓啦。”

桥本在短裤上搓了搓手心,站上指挥台环视众人:”虽然引退后很久没见,但大家都变得更出色了呢。能见证你们高中最后的演奏,我超荣幸。先完整过一遍彩排,再逐段调整。”

“明白!”

“那么从第一首开始。预备——“

随着桥本挥手代替指挥棒的动作,《西区故事组曲》到《阳光再现》的完整演奏一气呵成。看到他放下双手,部员们齐声长舒一口气。

久美子将嘴唇移开吹嘴,把上低音号横放在大腿上。无意识地按压活塞键,发出噗噗的闷响。

“不错不错!北宇治还是这么厉害,不愧是泷老师调教出来的。”

听到桥本的夸赞,部员们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从技术层面来说,我确实没什么可指摘的。毕竟明天就是正式演出,说太多反而可能影响发挥。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你们能不能吹得再开心一点?”

桥本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咳一声,卷起夏威夷衫的袖子挥了挥手

“现在的演奏已经很棒了,真的非常出色。你们完全考虑到了观众的体验。但这是你们三年级最后的演出了啊!既然如此,何不再放开一些呢?这可以说是为自己而奏的演出吧?喂,那边单簧管的同学,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大概明白…”

“真的吗?不过还是实践出真知。大家先站起来,把谱架往前挪…对对,留出活动的空间。”

突如其来的指示让部员们纷纷起身。久美子小心地把谱架往前推,避免碰到乐器。桥本满意地点点头。

“曼波原本就是古巴的舞蹈音乐,融合了伦巴和爵士元素的曲风,当年在日本流行时年轻人都在舞厅跳得可欢了。换句话说,这是让人快乐的音乐!你们吹得很专业,独奏和扬号的时机都完美。但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吹…这可不是这首曲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他用粗壮的手指轻轻敲击乐谱:”这里穿插的西班牙语歌词,意思是’没错没错!我们最爱曼波!’。记住这句话,我们再来一次。这次请自由地动起来,跟着节奏摇摆,用热情演奏。要比刚才欢快百倍,尽情享受音乐!”

“明白!”

听到元气满满的回应,桥本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他扯了扯短袖衬衫,像要摇晃身体般举起手臂:”预备——一、二、一、二、三、四!”

轻快的引子同时响起。表演队的成员冲到台前,全身心投入地打着拍子。

《曼波5号》是古巴作曲家佩雷斯·普拉多于1949年创作的器乐作品。在日本,这首曲子常被综艺节目用作整蛊环节的配乐,令人倍感亲切。

摇动沙锤的打击乐组员们满脸欢欣。此起彼伏的击掌声,轻快的康加鼓音色,充满南国风情的欢快旋律渐渐充盈整个演奏厅。

人们放声呼喊,尽情摇摆。身体先于意识沉浸在喜悦中。固然精雕细琢的演奏令人赞叹,但放任身心随跃动节奏起舞的本能快感同样美妙。

这种令人上瘾的强烈愉悦,这份与他人共享音乐的快乐。

正是音乐让人无法割舍的魅力所在。无论练习多么辛苦,这份快乐就是坚持下去的理由。

久美子忽然想到,泷老师任命桥本担任指挥,或许正是为了让部员们领悟这点。泷与桥本都是优秀指导者,但教学风格迥异。泷邀请新山和桥本等外聘指导,想必也是希望学生们体验不同的音乐诠释方式,拓宽他们的艺术视野。

若自己将来成为教师,能像泷老师这般出色吗?升入大学、年满二十、步入社会……在每个人生节点上,未来的自己又会作何感想?

曲终时演奏厅仍余热未散。桥本用晒黑的手掌用力鼓掌,掌声如爆竹般热烈。

“太棒了!大家明明能演奏得这么欢快嘛!明天也要这样全力投入,尽情享受!”

“明白!”

“今天练习到此结束。别熬夜,都给我好好睡觉。明早不准赖床!”

合奏练习在桥本的话语中落下帷幕。”感谢指导!”随着久美子的领喊,部员们齐声道谢。

众人起身开始收拾乐器。久美子按下排水键,朝吹嘴猛吹一口气,积聚在管身的水珠啪嗒啪嗒落在擦拭布上。

“啊,那边的两位上低音号手,请稍等一下。”

原本站在指挥台上的桥本朝这边走来。他圆润的身躯不小心撞到并排的谱架,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肚子:”昨天红烧肉吃太多了…”虽然没人问他。

“有什么事吗?”

身旁的真由微微歪头,丝绢般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重逢》那段演奏我有点在意。能单独听听吗?”

“是哪里有问题吗?”久美子慌忙要起身,却被桥本摆摆手拦住:”不不不,不是有问题…”

两人困惑地对视一眼,抬头望向桥本。

“倒不是说不好,就是感觉…太拘谨?像在客套?希望能更有种默契感。”

“默契?”

“啊,说不明白啊。这就是上了年纪的烦恼。你们年轻人说的那个…心照不宣?用词对吗?”

真由轻笑:”用’心有灵犀’如何?”

桥本啪地打了个响指:”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们能更放松地呼吸同步。”

“呼吸同步…”

久美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说得简单,做起来可难。毕竟她和真由都觉得自己已经配合得很好了。

桥本使劲挠了挠后脑勺

“这种事啊,比起技术更像是心态问题呢。啊对了,你们两个先把乐器放下来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议,久美子和真由虽感疑惑,还是将上低音号放在了地上。朝下的号口反射出真由纤细的小腿曲线。

“试着对视一分钟吧,要表情认真哦”

本以为是个玩笑,但桥本的表情异常严肃。久美子难掩困惑地望向真由的眼睛。对方却以与平日无异的自然神态,向她投来柔和的目光。

纤长的睫毛如羽扇般微微上扬,白皙的脸颊透着细腻光泽。那双总在嘴角处自然上扬的唇瓣,总给人含笑的印象。

当如此近距离相对时,久美子重新意识到真由周身萦绕的美——宛如春日透过叶隙的阳光般温润的美。浅褐色的瞳孔如同万花筒,正静谧地闪烁着微光。

“…噗”

真由突然忍俊不禁。她弯下腰,用双手掩住扬起的嘴角。受这情绪感染,久美子也察觉到自己脸颊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肩头力道自然卸去,暖融融的触感包裹全身。

眼前不存在任何威胁。只有温柔的同班同学站在那里。

周围部员们远远张望着窃窃私语。久美子难为情地咧着嘴,转头看向桥本:”那个…这到底是在?”

“想着能让你们变亲近嘛”桥本爽朗地回答,”总觉得你俩互相太客气了。这种时候就该像傻瓜似的对视。以前前辈也让我和阿泷这么干过,之后莫名就放松下来演奏得超棒。虽然完全没有科学依据啦!”

桥本豪迈的笑声中,久美子低头看向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掌。柔嫩的皮肤表面正渗出薄汗。

她本以为自己从未拘谨过。但或许,她确实一直在真由面前逞强也说不定。

比赛期间,真由曾是必须争夺有限席位的对手。那份执念的残渣,或许至今仍顽固地黏着在脑海角落——即便在引退后已从赛事中解脱的此刻。因为不愿被真由视为技艺不精,总是绷紧肩膀勉强吹奏。

“希望你们能享受演奏啊。比起完美,快乐更重要。”

桥本温和的声线渗入心底。久美子抱起上低音号,看向真由的脸庞:

“要不再合奏一次?”

“我也正想着同样的事呢。”

真由破颜一笑。她紧抱着银白色的上低音号向久美子点头。在桥本的注视下,两人轻轻含住吹嘴。无需起始信号,仅凭交汇的眼神与颔首,便已心意相通。

两道音色严丝合缝地重叠。柔和却蕴藏暖意的上低音号齐奏。正在收拾器材的部员们不觉驻足聆听。流淌的乐声被在场所有人共享,凝成一段无比舒适而安宁的时光。

练习厅的合练结束后,三年级部员们返回酒店。晚餐定在七点,此前皆是自由活动。久美子、叶月、绿辉和真由这些低音声部成员聚在大厅,闲逛着礼品店。虽也邀请了丽奈,但她似乎打算与小号声部的同伴们行动。

酒店内售卖的纪念品价格偏高,对普通女高中生而言消费门槛颇高。常规土产与机场店铺相差无几,但食品因保质期限制最好临行前采购。

“西滩街那边有好多小众店铺,听说比较实惠哦。”采纳绿辉的建议,四人决定外出。人行道修葺整齐,沿岸高耸的椰树投下绿荫。雪白沙砾与湛蓝海水,明快的对比勾勒出典型的冲绳风情。

走在前方的叶月与绿辉握着手机讨论探店路线。久美子和真由跟随其后。周遭少有高层建筑,毫无遮蔽的阳光倾泻在四人身上。久美子抬手遮在眉骨抵挡刺目光线。

“久美子大学期间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并肩而行的真由自然缩短了间距。无袖衬衫露出的白皙上臂晃得人眼花。

“教师资格证是肯定要考的,除此之外还没想好。虽然打算参加社团活动——“

“还是吹奏乐吗?”

“大、大概吧。要是继续音乐道路的话,交响乐团又没有上低音号的位置…其实不久前我还想着彻底放弃算了,觉得在高中已经全部燃烧殆尽了。”

“现在改变想法了?”

“现在…觉得或许可以再坚持一下。果然还是很快乐啊。”

“呵呵,真好。我也继续吹上低音号好了。”

她每走一步,发梢便在胸前摇曳。打着螺旋的鬈发末梢,正被灼热的海风轻轻托起。

“真由去大学后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我?大概…想要个恋人吧。”

这意外的回答让久美子眨了眨眼。透过鞋底传来的混凝土触感,此刻异常光滑。

“真由的话肯定马上就能找到!绝对很受欢迎吧?”

“才没有呢。”

“可你不是经常被表白吗?”

“那些只是巧合啦。而且我好像…没什么看人的眼光。”真由的指尖缠绕着发尾,”在清良的时候朋友总提醒我:『小心别被骗子拐跑哦』。”

“这样啊?”

“嗯。据说我容易喜欢上可疑的人呢。所以…其实我很羡慕久美子和冢本同学。你们都是温柔的好人…真是般配的一对。”

“啊、呃…谢谢?”

久美子含糊其辞地应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般配”这个词被用在自己身上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这种形容本该属于梨子和后藤那样公认的情侣才对。

真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几分羞涩的甜蜜。

“笑什么呀?”

“抱歉。其实我一直想和久美子聊这些话题呢。”

“这些话题是指?”

“恋爱八卦啦,或者一些无聊的小事。这样才感觉真的变亲密了不是吗?”

“那…还有其他想聊的吗?”

“嗯…比如喜欢哪个搞笑艺人?”

“该不会是受小燕子影响吧?”

“哇,猜对了!久美子好厉害,简直像会读心术一样。”

“是真由太好懂啦。”

久美子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或许把她想得太复杂了。社团活动这个狭小的框架,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微妙。也许有些友情,正是需要调整距离才能变得融洽。

“啊——!”

叶月突然大叫一声停下脚步。没看路的久美子差点一头撞上她的后背。

“突然怎么了?”

“发现砂糖天妇罗号!”

叶月兴奋地指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餐车。天蓝色的车身上支着圆点图案的遮阳伞,四周飘荡着诱人的甜香。虽然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但刚出锅的冲绳砂糖天妇罗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香气。餐车提供多种口味,每人可以任选一种。

“小绿我要吃那个!”

“我也要我也要!”

两眼放光的两人立刻凑到店员跟前。”真由要尝尝吗?”久美子从包里取出钱包问道。

“我就不吃啦。要是吃了这么大一个,晚饭肯定吃不下了。”

“那分一半的话能吃下吗?”

“诶?嗯…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

久美子向店员要了一个原味的砂糖天妇罗。这是最基础的口味,只用鸡蛋、面粉和砂糖制成。刚炸好的点心用可爱的包装纸包着递了过来,油渍很快在纸上晕开,形成圆圆的水渍花纹。

“小绿选了椰子味的,叶月倒是挑了个新奇口味呢。”

“真是很有小绿风格的选择啊。”

“我选的是苦瓜味!”

还没开吃,叶月就得意地挺起胸膛。绿色的砂糖天妇罗乍看很像抹茶口味。

“久美子选了原味啊,真普通~”

“这种传统点心还是原味最棒啦。”

说着,久美子连包装纸一起把热腾腾的砂糖天妇罗掰成两半。酥脆的外壳裂开,露出里面松软的黄色内馅。升腾的热气中飘散着温柔的蛋香。

“来,一人一半。这是真由的份。”

“诶?不用了…”

“别客气别客气。之前你不是还给我带过特产嘛,就当回礼啦。”

真由犹豫地来回看着久美子和点心,最后还是慢慢伸出手。接过那半块点心,她小小地咬了一口。

“哇,这个好好吃!”

“对吧?一起吃感觉更美味呢。”

“苦瓜的也吼吼次!”

“小绿的也很好吃哦”

一边呼呼地吹着热气,久美子小口吃着砂糖天妇罗。越过护栏望去,海水清澈见底。远处的蓝色越来越深,形成一道绚丽的渐变色带。

“能来冲绳真是太好了呢。”久美子由衷地感叹道。

“正式演出可是明天哦。”叶月笑着回应。拂面而来的海风温柔地轻抚着久美子的脸颊。

在餐厅用完晚餐后,部员们各自回到了房间。久美子仰躺在床上,掏出手机。丽奈拉开窗帘,从沙发上俯瞰夜晚的海景。远处零星闪烁的船灯,宛如都市的星空般璀璨。

“久美子,你们去西滩街了吧?买了什么?”
“嗯…买了衣服。刚好进了一家很便宜的店。”
“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丽奈打开被随意丢在沙发上的购物袋。她从里面取出一件白色穆穆袍,上面点缀着黄色木槿花和绿色树叶的图案。

“好可爱啊。”
“和真由买了同款。还去了一家卖海玻璃的店,超级可爱的。”
“真不错。”
“明天大家一起去吧。我们还说可以给后辈们买些礼物。”

丽奈把穆穆袍轻轻搭在躺着的久美子身上。”很适合你。”她说着,嘴唇微微撅起。久美子坐起身来,嘴角扬起促狭的笑容。

“该不会是在闹别扭吧?”
“才没有。”
“嘿嘿,其实我给丽奈也买了土特产哦。”
“土特产?”
“嗯。想着今天可以一起用。”

久美子从床上起身,在沙发上的包包口袋里翻找。她掏出一个印满泡泡图案的小袋子,上面还画着可爱的儿童插画。丽奈好奇地歪着头。

“这是什么?”
“入浴剂。难得我们两个人住一间,就想奢侈一下。不过因为太贵了,只买了一个。”

客房的浴室里,浴缸和马桶是分开的。久美子先往浴缸放水,等水位达到一定程度后加入入浴剂。最后用花洒冲洗,水面立刻涌起蓬松的泡沫。

久美子洗完头发和身体后,招呼丽奈进入浴室。在丽奈清洗身体时,久美子先进入浴缸,稍后两人一起泡在浴缸里。浴室门半开着,这是为了防止缺氧昏厥。

带来的塑料瓶表面已经凝结了水珠。这是在酒店附近便利店买的混合果汁。

浴缸对两个人来说有点狭窄,面对面坐着很难伸直腿。久美子用手捧起一大团泡沫,水面短暂地露出透明,随即又被泡沫覆盖。

“想起幼儿园时和姐姐一起洗澡的事了。我们会用泡沫做角来玩。我那时经常因为不想出浴缸而哭闹,就是不想让快乐的时光结束。”
“今天可别哭哦?”
“都快是大学生了。”
“呵呵。”

丽奈笑着晃动肩膀,漂亮的锁骨在泡沫中若隐若现。
她用手捧起泡沫放在自己头上,泡沫很快变软变形,融入了湿润的黑发中。

“做角好难啊?”
“有技巧的。我来帮你。”

久美子用手将泡沫揉成形状,小心翼翼地放在丽奈的头发上。比起和姐姐一起洗澡的时候,现在做角的技巧熟练多了。看着自己曾经那么小的手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久美子感到一阵惊讶。

两人像沉迷玩黏土的孩子一样,摆弄着泡沫消磨时间。虽然努力想要堆出一只大猫,但成品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来历不明的奇怪生物。

丽奈将后脑勺靠在浴缸边缘,仰头望向天花板。她用手指轻轻拨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

“总觉得,好像不太真实。像这样悠闲地泡澡什么的…”

“这才有旅行的感觉嘛。冲绳真的太棒了。”

“其他房间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打牌吗?”

“可能是玩UNO吧。要是大家都能享受这次旅行,我们筹备的辛苦就值得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全员能不能平安回去了。”

“别立flag啊。”

久美子笑着拿起带来的混合果汁喝了一口。她的脸已经通红,全身都暖烘烘的。可能泡得太久了。

“差不多该出去了吧。”听到久美子这么说,丽奈点了点头。就在久美子准备起身时,丽奈突然一脸认真地说:

“我爱你。”

久美子吃惊得刚要抬起的腰又沉回了浴缸。”哗啦”一声,浴缸剧烈晃动,融化的泡沫溢了出来。”突然说什么…”正要说出口时,久美子想起了今早在巴士上的对话。她收起快要崩溃的表情,也一脸认真地回应:

“我爱你。”

几秒钟的时间里,两人无言地对视。仿佛要打破这种平衡般,丽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受她影响,久美子也跟着笑了。也许是泡得太久,丽奈的脸也红扑扑的。

“丽奈,你太害羞啦。”

“久美子才是。果然还是搞不懂这个游戏哪里有趣,只会让人难为情。”

“这就是游戏的乐趣所在啊。”

“恶趣味。”

“这点我同意。”

两人的笑声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久美子用手掌抹去顺着脖颈滑落的汗珠。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起床。在餐厅用完自助早餐后,各自回房更衣。这次的演出服装可自行选择”琉球传统服饰”或”阿罗哈衬衫”,不限定统一颜色,重点在于突出缤纷多彩的效果。

据说阿罗哈衬衫与琉球服饰的区别在于花纹——采用冲绳传统纹样与主题的便是琉球服饰,质地轻薄透气。下装需选择白色裙子或长裤,久美子因要将上低音号搁在膝上,故选择了长裤。

“久美子,能帮我扎头发吗?”

“没问题。”

强忍着哈欠,久美子用梳子理顺丽奈的黑发。两人都将头发高高扎成马尾,用发夹固定碎发。最后喷上定型喷雾确保发型稳固。

整装完毕后,全体三年级生前往会场。尚未开园的AquaLuck各处装饰一新。参加巡游的外校学生们身着华丽服装,正忙于舞蹈与啦啦队的彩排。

北宇治的成员们分散其中进行热身练习。久美子向奏挥手时,抱着上低音号的她轻盈地挥手回应。身旁的美玲正灵巧地旋转着指挥棒。

“哦~小美也干劲十足呢~”

提着大号琴箱的叶月开心地笑道。对美玲而言,今天是首次以鼓号队指挥身份登场,但想必定能表现出色。

随后,三年级部员们继续向深处的广场移动。架好谱架、摆好打击乐器,各自从琴箱中取出乐器。试音调音完毕后,终于按合奏队形在指定位置就座。

确认全员就位后,久美子、丽奈和秀一三人走到队列前方。干部三人组像这样集体亮相已许久未见。此刻部员们的表情与比赛时截然不同,不见丝毫紧张,唯有对正式演出的期待与雀跃。

对即将毕业的三年级生而言,这是以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成员身份的最后一次演奏。或许对某些人来说,这甚至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演奏乐器。久美子很清楚,升入大学或步入社会后还能继续音乐之路的人并不多。

那些共同练习的日常曾如此理所当然。而这份理所当然,也终将迎来终结。若说不寂寞定是谎言。但比起伤感,久美子更由衷感激能获得今天这样的机会。

站在舞台正前方,久美子依次环视部员们的脸庞。她挺直腰背,以部长身份作最后的致辞:

“三年前入学加入吹奏乐部…能与大家共度这三年时光,我发自内心感到幸福。即便是今天的正式演出,在备考的紧要关头,又远赴冲绳,我原以为绝不可能全员到齐。”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将手按在胸前。

“正因如此,今天的舞台恍若奇迹。我们不仅要让观众尽兴,更要让自己全力以赴地享受其中。”

“是!”

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中,久美子深深点头。看向丽奈与秀一时,发现他们早已抬起手臂——看来所有部员都已准备就绪。

久美子不自觉扬起嘴角,也屈起手臂。冲绳的碧空下,吸气声清晰可闻。

“那么,请齐声呼喊…北宇治Fight——“

“嗷!”

齐刷刷举起的拳头笔直刺向天际。部员们相视而笑,脸上绽放着跃动的笑容。

正式演出的时刻,已近在咫尺。

~閉幕・パストラーレ~

烟花在冲绳的夜空中绚烂绽放。海面上倒映着流光溢彩,银白的光之雨倾泻而下。随着接连不断的华丽演出,沙滩各处响起阵阵欢呼。

奏拍掉运动短裤上沾的沙粒,长长呼出一口气。

主题公园的开幕典礼结束后,现任部员们重新确认了行程安排。今晚将在合宿所住一晚,明天中午搭乘返回大阪的航班。而正在毕业旅行的三年级前辈们则住在酒店,据说还要在冲绳享受两天假期。从备考中解放的前辈们,看起来比在校时更加自在洒脱。

“能两个人独占烟花秀,也太奢侈了吧~”

坐在旁边的梨梨花晃着芒果果汁,发出悠闲的感叹。纪念开园的烟花在整座小岛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持续三十分钟的规模堪称豪气冲天。

现任部员们约定二十一点在园区入口处的喷泉集合。其余时间自由活动,有人去玩游乐设施,有人体验夜间野生动物园。奏和梨梨花不仅在入口附近的商店买了同款夏威夷穆穆裙,还在时尚咖啡馆享用了堆满热带水果的华夫饼。连日来作为正副部长的操劳,让这段悠闲时光显得格外珍贵。

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墩上,两人仰望着夜空。当众人都挤在烟花发射区时,她们却找到了这片远离喧嚣的海岸。虽然附近没有餐车和摊贩,但正因为没有其他游客,反而能静心欣赏。发现这个秘密据点时,梨梨花还得意洋洋地比着V字说:”找到宝藏景点啦!”

椰树在春风中整齐摇曳。奏啜饮着刚买的思慕雪——百香果与火龙果混合的双层饮品,橙紫渐变的色彩在舌尖化开酸甜的南国风味。

“幸好放晴了。要是下雨的话,头发都会卷翘呢。”

听到奏的话,梨梨花晃着肩膀笑道:”就是说啊~”

“在冲绳遇到雨天确实会扫兴呢~是晴天娃娃显灵了吗?”

“是我们平时积德的福报吧?”

“说不定哦~毕竟我们可是乖孩子。”

梨梨花伸直双腿,用凉鞋尖轻戳沙滩。细白的沙粒从鞋底簌簌洒落。

“你说我们接下来…能做好吗?”

梨梨花凝视着天空问道。烟花的红光在她侧脸流转。奏用指腹抹去塑料瓶表面的水珠。

“做好什么?”

“部长和副部长的职责。要是能像久美子前辈她们那样出色就好了。”

“我觉得梨梨花自有你的风格。”

“话是这么说啦…这次活动能成功,多少也靠着前辈们的协助。”

“哎呀,难道忘了你这位优秀副部长的功劳?”

奏促狭地调侃,梨梨花立刻转头看她。少女抿着的嘴唇扭捏地蠕动着,蓬松的发丝滑落肩头,她轻轻摇头:

“才没忘呢~今后也请多指教啦,副部长。”

“遵命,部长大人。”

奏顺势歪头靠上梨梨花的肩膀。砰——格外响亮的爆破声中,硕大的花火在夜空盛放。

此后良久,两人静默地望着烟花。今年的北宇治会变成什么样呢?新的职位,新的部员。前辈们即将离去,留下的她们将成为最高年级。

如同面对纯白画布时的心情,混杂着清爽紧张与不安的期待充盈奏的胸腔。确有寂寞,但更多的却是憧憬。开始的预感,正轻挠着她心脏最柔软的部分。

“啊,找到了!小奏——!”

熟悉的声音让两人抬头。望向步道方向,只见身着南国风连衣裙的久美子与真由正向她们挥手。这罕见的组合让奏惊讶地眨了眨眼。

“是久美子前辈她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梨梨花歪着头问道。奏站起身,拍掉身上沾的沙粒。

小跑过来的久美子不知为何有些气喘吁吁,身旁的真由则是一脸云淡风轻。

“我们找了好久呢。问其他二年级生都说你俩单独行动,发消息也不回。”

“啊,抱歉。看烟花太入迷没注意到。”

“跟着久美子把整个岛都逛遍啦。不过幸好岛小,总算找到你们了。”

真由双手合十嫣然一笑。久美子说着”稍等”,当场灌了几口矿泉水。

奏促狭地笑着,抬眼看向久美子:

“也就是说,前辈想我想得不得了呢?”

“啊、嗯。算是吧?”

“呵呵。我就喜欢前辈这种坦率的地方。”

梨梨花也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该不会是出什么紧急状况了吧?”

“不是啦。”久美子摇头,”只是想给你们送东西。”

“送东西?”

两人异口同声地歪头。真由开心地眯起眼睛:

“三年级逛街时发现家很棒的店,大家决定给二年级都准备礼物。毕竟我们马上要毕业了嘛。”

“原本打算各自送给直属后辈,所以丽奈、叶月和绿辉都分开行动了。我们负责找你们俩。”

“咦?可为什么是两位前辈来找我?我是双簧管组的呀。”

“双簧管组没有三年级前辈吧?所以由前任部长我代为转交。”

“前辈——!”梨梨花高举双臂,”我太感动啦!”

久美子有些难为情地挠着脸颊。奏背着手凑近端详她的表情,海风将三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那么,要送给我们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呢?以二位的绝佳品味,想必一定是相当出色的东西吧?”
“为什么要擅自抬高期待值啦。”
“只是单纯表达我的期待之情而已。”
“小奏一定会喜欢的。”

久美子耸着肩,真由则绽放着笑容。面对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梨梨花噗嗤笑出声来,慌忙用手掩住嘴角。

“来,这个。”
久美子从彩色托特包中取出两个钴蓝色包装纸包裹的小盒子,分别递给奏和梨梨花。

“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希望你们会喜欢。”

奏小心翼翼地揭开胶带,拆开包装纸。打开盒盖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镶嵌天蓝色石坠的项链。圆润的石坠泛着柔和的乳浊色泽。

“哇——!好可爱!”
身旁的梨梨花已经欢呼着将项链戴在脖子上。”这是海玻璃哦。”真由指着石坠解释道。

海玻璃是在海岸边被发现的玻璃碎片,经过海浪长期冲刷打磨,形成独特的风化质感。

“我来帮你戴~”梨梨花绕到奏身后为她系上项链。从衣领间若隐若现的吊坠,散发着柔美的气息。

“很适合小奏呢。”
“嗯。毕竟我戴什么都好看。”
“哈哈,说得对。”

久美子了然地笑着,目光中透着洞悉一切的温柔。想起初遇时还会因奏的发言慌张的久美子,升入三年级后越来越游刃有余。这份成长让奏有些不甘,却又莫名欣喜。

为掩饰内心波动,奏仰头望向夜空。绽放的烟花光芒洒落在四人头顶。

“前辈们也一起看吧~”
“可以吗?太好了。”

面对梨梨花的邀请,真由立刻在她身旁坐下。久美子与奏相视一笑,随后在她们刚才坐过的位置轻轻落座。体重施加在沙地上的触感,透过凉鞋格外鲜明地传来。

砰砰接连炸响的烟花声中,久美子微微眯起眼睛。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前部长——这个已然改变的头衔,总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红光勾勒出久美子侧脸的轮廓。她的睫毛轻颤,双眸转向奏这边。发现被注视的久美子忽然顽皮地倾过上身。

“小奏,舍不得我走吧?”

那笃定扬起的嘴角让奏感到脸颊迅速发烫。她强装镇定,希望夜色与烟花能掩盖这份慌乱。

“该说这话的是前辈才对?毕竟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当然会寂寞啊。毕竟相处了这么久。”

久美子说着将微卷的发丝别到耳后。

“但我并不担心。因为小奏很可靠。”

“承蒙厚爱,我只能努力不负期待了。请放心,一定能做好的。”

奏轻晃着手回应,却见久美子突然正色。那只手轻轻落在她肩上。

“北宇治就拜托了。”

动作明明很轻,肩头却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奏挺直背脊,直视久美子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如今已处在相同高度。

“当然。”

应答声中没有丝毫玩笑意味。久美子如释重负般舒展眉头,轻喃”真让人安心”。那份嗓音里蕴含的寂寥,奏也同样感受着。

四季轮转,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正如前辈们引领过奏那样,现在轮到她们带领后辈了。同伴会变,但必定有些事物会永远传承。

深吸春日气息,奏再次仰望夜空。升腾的烟花正绽放出璀璨的金色。

そして、北宇治の音楽は続いていくの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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